英語競賽決賽設在大禮堂，離比賽開始還有半小時，裏面就已經坐滿了人。各系的學生擠在後排，嘰嘰喳喳地討論着，前排則坐着幾位系主任和外校來的評委，氣氛既熱鬧又莊重。
陳非在後台候場，手裏捏着張空白的草稿紙——其實根本不用看，演講的內容早就刻在她腦子裏了。她沒像其他選手那樣緊張得來回踱步，只是安靜地站在側幕旁，看着台上正在演講的女生。
那女生是外語系的，發音標準，儀態優雅，講的是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贏得了不少掌聲。陳非微微點頭，心裏卻更確定了自己的選擇——她要講的，不是風花雪月，而是更有力量的東西。
“下一個，中文系，陳非。”
聽到報幕聲，陳非深吸一口氣，理了理洗得筆挺的藍布褂子——這是她特意找校工熨過的，又把短發別到耳後，大步走上台。
聚光燈“唰”地打在她身上，有些晃眼。陳非站在話筒前，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很快就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趙磊正坐在中間的位置，沖她擠眉弄眼地比了個“加油”的手勢。而他旁邊……是白之。
他居然真的來了。
白之穿着件黑色的棉襖，裏面是件幹淨的白襯衫，領口系得整整齊齊。他顯然是被趙磊硬拉來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淡淡的，像是在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講座。
陳非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又定了下來。很好，他在。
她調整了一下話筒高度，清了清嗓子，用流利的英語開口：“各位老師，同學們，早上好。今天我想跟大家聊的，不是文學，不是詩歌，是科技與未來。”
台下瞬間安靜了下來，連評委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誰也沒想到，這個以文科滿分聞名的女生，會選擇這樣一個硬核的主題。
陳非沒理會衆人的反應，繼續說道：“上個月，我在物理系旁聽時，聽到張教授說，我們的工業設備還在依賴進口，我們的科研儀器還在受制於人……”
她的語速不快，卻字字清晰，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從第一次工業革命講到即將到來的信息時代，從國外的芯片技術講到國內的科研困境，沒有華麗的辭藻，卻用一個個具體的案例和數據，把聽衆的注意力牢牢抓在手裏。
“……有人說，我們太落後了，追不上。但我不這麼認爲。”陳非的目光變得格外明亮，像是有星光在裏面閃爍，“我相信，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後，我們會有自己的先進設備，自己的核心技術，會有讓世界矚目的科研成果。”
她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遍整個禮堂，帶着一種超越年齡的篤定。後排的學生漸漸安靜下來，連那些原本在看熱鬧的物理系男生，也都坐直了身體，認真地聽着。
陳非的目光再次落在白之身上。這一次，他沒有回避，眼神裏的淡漠漸漸褪去，多了些別的東西——專注，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陳非的心跳莫名快了幾分，她挺直脊背，用更加堅定的語氣說道：“因爲我看到，有那麼多像張教授一樣的老師在埋頭鑽研，有那麼多像白之同學一樣的學生在實驗室熬夜……我們或許現在還落後，但我們從不缺追趕的勇氣。”
提到自己的名字時，白之的眉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看着台上那個自信從容的女生，突然覺得有點陌生。
這還是那個在量子力學課上小聲指出推導錯誤的女生嗎？還是那個在公告欄前默默看成績單的女生嗎？
此刻的她，站在聚光燈下，眼神明亮，語氣堅定，像是在宣告一個必將實現的預言。她的英語不僅流利，還精準地使用了很多物理和工業領域的專業詞匯，顯然不是臨時抱佛腳能做到的。
“……最後，我想用一句話結束今天的演講。”陳非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全場，最終定格在白之臉上，一字一句地說，“中國的科技，終將走向世界。”
話音落下的瞬間，全場先是寂靜了幾秒，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比剛才任何一個選手得到的都要熱烈，連幾位嚴肅的評委都忍不住點了點頭，眼裏帶着贊賞。
陳非微微鞠躬，轉身走下台。經過側幕時，手心才發現全是汗。
剛走到後台，趙磊就像陣風似的跑了過來，一臉興奮：“陳非，你太牛了！剛才那番話，聽得我熱血沸騰！白之，你說是不是？”
他回頭看向跟在後面的白之，卻發現他的目光正落在陳非身上，眼神有些復雜，不像平時那麼清冷了。
“嗯。”白之淡淡地應了一聲，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才移開視線，“講得不錯。”
雖然只有四個字，卻比任何贊美都讓陳非心頭一跳。她抬起頭，正好對上他的眼睛，忍不住笑了：“謝謝。”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課堂之外正經說話，沒有公式，沒有推導，卻有種奇妙的默契在空氣中彌漫。
趙磊在旁邊看得眼睛都直了，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就被一個老師叫走了——評委要開始打分了。
後台頓時只剩下陳非和白之兩個人。
空氣裏有點安靜，能聽到禮堂裏傳來的報分聲。陳非捏着衣角，突然覺得剛才在台上的從容都消失了，有點不知所措。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住了。
陳非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你先說。”
白之看着她眼裏的笑意，喉結輕輕動了動，才緩緩說道：“你剛才提到的芯片技術，有具體的想法嗎？”
他果然只關心這個。
陳非心裏又好氣又好笑，臉上卻認真地回答：“有一些初步的設想，比如從簡化電路設計入手，降低成本……不過現在還不成熟。”
她故意說得很簡略，像在釣餌。
白之的眼神亮了亮，顯然被勾起了興趣：“簡化設計容易導致穩定性問題，你考慮過嗎？”
“考慮過，所以需要新的材料做支撐。”陳非立刻接道，“我查過資料，國內已經在研究新型半導體材料了，只是還沒應用到民用領域。”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從電路設計聊到材料特性，從國外技術聊到國內困境，完全忘了這是在競賽後台，忘了周圍還有其他人。
陳非越說越興奮，眼裏的光芒像星星一樣閃爍。她發現白之不僅聽得懂，還能立刻指出她想法中的漏洞，提出更嚴謹的解決方案。這種棋逢對手的感覺，讓她渾身舒暢，比拿滿分還痛快。
而白之看着眼前這個侃侃而談的女生，心裏的驚訝越來越深。她的想法很大膽，甚至有些超前，但細想之下又有可行之處，尤其是她對材料特性的理解，連一些物理系的學生都比不上。
這個文科女生……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所以說，關鍵還是在基礎研究。”陳非說完最後一句，才發現周圍已經安靜了下來，評委們正拿着打分板在討論，其他選手也都在看着他們。
她臉頰微微發燙，才意識到自己聊得太投入了。
白之也回過神來，看着她泛紅的耳根，眼神柔和了幾分：“你的想法，很有意思。”
這是他第一次，用“有意思”來評價一個人。
陳非的心跳又開始加速，剛想再說點什麼，就聽到主持人宣布成績的聲音。
“本次英語競賽決賽，一等獎獲得者——中文系，陳非！”
掌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更熱烈了。趙磊擠過來，興奮地拍着白之的肩膀：“我就說她厲害吧！白之，你服了沒？”
白之沒理他，只是看着陳非，眼神裏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像是好奇，又像是欣賞。
陳非接過評委遞來的獎狀和獎品——一套全新的《新概念英語》和一百塊錢獎金。她抱着東西，對評委鞠了一躬，轉身時正好對上白之的目光。
這一次，他沒有移開視線。
他看着她手裏的獎狀，又看着她眼裏未散的光芒，突然覺得，趙磊把他拉來看這場“熱鬧”，或許不是件壞事。
這個叫陳非的女生，確實像顆藏在沙裏的珍珠，一旦發光，就再也掩蓋不住。
“恭喜。”白之看着她，輕聲說。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陳非耳朵裏。
陳非笑了，眼裏的光芒更亮了：“謝謝。”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有些東西不一樣了。他不再僅僅是注意到她，而是開始真正“看到”她——看到她的野心，她的能力，看到她和他一樣，心裏裝着一片更廣闊的天地。
禮堂外的陽光正好，透過窗戶灑進來，落在兩人身上，暖洋洋的。陳非抱着獎品，看着眼前這個清冷的男生，突然覺得，轉系的日子，似乎不用等太久了。
而白之看着她明亮的笑臉，第一次覺得，這個冬天，好像沒那麼漫長了。他轉身往外走，腳步卻比平時慢了些，像是在等着什麼。
趙磊見狀，趕緊推了陳非一把：“還愣着幹嘛？跟上啊！”
陳非笑了笑，快步跟了上去。
三個人的身影消失在禮堂門口，留下滿室的掌聲和那句還在回響的話——
“中國的科技，終將走向世界。”
而這句話的見證者，此刻正並肩走在陽光下，朝着同一個方向，邁出了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