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 白芷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卻清晰地劃破了屋裏的寂靜。栓子嬸的手在水中停住,指甲縫裏還卡着豬草的纖維。她抬起頭,臉上的僵硬笑容不見了,只剩下麻木的平靜:“後來啊,就不想了。”
趙大柱哈哈大笑起來,拍着栓子叔的肩膀:“你看!還是栓子有本事!” 栓子叔被拍得一個趔趄,卻也跟着笑起來,缺了半顆的門牙漏着風。白芷看見栓子嬸轉身時,偷偷抹了把眼睛,水珠落在衣襟上,很快就被粗布吸收了。
“天天都下地呢!” 栓子叔炫耀般指着窗外的菜地,“你看那畦蘿卜,就是她種的!” 白芷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見菜地裏插着幾根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炭筆寫着 “蘿卜”“白菜”—— 那字跡和她藏在鞋底的碎布上的 “救我” 一樣,帶着慌亂的顫抖。
回去的路上,趙大柱一路吹噓着栓子叔的 “本事”,白芷卻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她想起栓子嬸藏在袖口的傷痕,想起她看報紙時迅速移開的目光,想起她切豬草時握緊菜刀的手指 —— 那不是順從,是磨尖了爪牙的隱忍。
路過石碾子時,她看見石板上的血痕已經被泥土覆蓋,只有幾處低窪還殘留着暗紅的印記。一只烏鴉落在石碾上,叼起一小塊帶血的皮肉,振翅飛走時,掉落的羽毛飄在白芷腳邊。
她彎腰撿起羽毛,指尖觸到冰涼的羽管,突然想起夢裏那根指向她後背的鞭子。趙大柱在前面催促:“磨磨蹭蹭幹什麼!”
栓子嬸跪在灶台前燒火時,總把眼睛眯成一條縫。火塘裏跳動的火苗映着她蠟黃的臉,也映着她藏在袖管裏的指甲 —— 那些指甲被磨得鋒利如刀,是她花了三個月,在豬圈的石牆上悄悄打磨出來的。原來栓子嬸也有那麼一段過往......
剛被綁到山坳的時候,原名王芳的栓子嬸,知道跑不掉,就努力討好栓子和他娘。三個月後栓子娘往她碗裏夾肥肉,她會紅着眼眶說謝謝;栓子粗糙的手掌覆上來時,她咬着牙往對方懷裏鑽。夜裏蒙着被子哭完,第二天照樣早起給全家人煮紅薯粥。寨子裏的婦人誇她懂事,她就笑着往人家手裏塞剛摘的野莓,順便打聽後山去鎮上的小路。
“那條路盡是蛇窩咧。” 張二嫂納着鞋底,“去年王瘸子家的牛犢,就是在鷹嘴崖摔成肉餅的。” 栓子嬸往針眼裏穿線的手頓了頓,線頭在暮色裏晃成虛浮的光點。她開始在後山打豬草時格外留意,發現斷崖邊有條被雨水沖刷出的細縫,藤蔓底下隱約能看見半截褪色的紅布條 —— 不知是哪個逃跑的姑娘留下的標記。
春去秋來,山核桃熟了又落。栓子家堂屋貼着雙喜字那天,栓子嬸摸着隆起的小腹幹嘔,栓子娘笑得直拍大腿:“可算盼到抱孫子咯!”
沒過幾天,村裏就有人結婚了。這一天,陽光明媚,村裏洋溢着喜慶的氣氛。她靜靜地倚在門框上,目光遠遠地落在迎親的隊伍上。那支隊伍吹吹打打,熱熱鬧鬧地走過,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了村頭的拐彎處。
就在這時,她突然心裏兜兜轉轉她虛弱地朝着隔壁喊了一聲,栓子聽到聲音後,立刻跑了過來。“我這胎氣犯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帶着痛苦和無奈。
栓子看到她的樣子,心中一驚,趕忙扶她坐下,然後給她倒了一杯紅糖水,讓她慢慢喝下。喝完紅糖水後,似乎她的疼痛稍微緩解了一些,但還是覺得很虛弱。
本來,這是一個全家都應該去參加的婚禮。但是現在,她卻因爲身體不適,無法一同前往。
栓子不放心,決定去村口通知他娘,讓她回來照顧她。他匆匆忙忙地跑到村口,找到了他娘,把情況告訴了她。他娘聽後,也很擔心,但是村裏難的一次酒席。決定讓栓子嬸留在家裏休息,她和栓子去吃酒席就行。
當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終於完全消失在耳畔時,栓子嬸如釋重負般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但她不敢有絲毫耽擱,迅速而又敏捷地掀開了身上的被子。
在那床底下,有一個用藍布包裹着的包袱,裏面藏着她這三個月來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七個玉米面餅,那是她省吃儉用才存下來的食物。除此之外,包袱裏還有一根用碎布條搓成的繩索,這是她早就準備好的逃生工具。
栓子嬸穿上鞋子,小心翼翼地踩在那潮溼的泥地上。盡管地面有些涼,但她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生怕引起別人的注意。她緊緊地咬着嘴唇,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以此來克制住內心的恐懼和顫抖。
慢慢來繞開人群來到後山,後山的異常安靜,仿佛一頭蟄伏的巨獸,走着走着天漸漸黑了下來,似乎巨獸正潛伏在黑暗中,窺視着她的一舉一動。栓子嬸心都快跳出來了深吸一口氣,緊緊攥住那根藤蔓,然後順着山勢慢慢地往下滑去。
然而,就在她下滑的過程中,一些碎石被她的身體帶動,像是被驚擾的蜂群一般,譁啦啦地滾落下去。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在這靜謐的夜晚中,猶如平地驚雷,又似巨獸被驚醒後的怒吼,震耳欲聾,讓人不禁心生恐懼。
與此同時,一群夜梟也被這聲音驚擾,它們原本安靜地棲息在樹枝上,此刻卻像是被驚擾的蜂群一般,撲騰着翅膀,發出一陣嘈雜的叫聲,在夜空中盤旋。那聲音尖銳而刺耳,仿佛是在警告着什麼,又似乎是在表達它們的驚恐和不安。
栓子嬸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她的心跳急速加快,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兒一般。當她終於滑到下面時,雙腿瞬間失去了力氣,像是被抽走了筋骨一樣,軟綿綿地癱坐在地上,再也無法站立起來。
等一切恢復安靜後,找了一個大石頭旁邊遮掩着身形。她像一只受驚的兔子,蜷縮在石頭的陰影裏,身體微微顫抖着。淚水像決堤的洪水一般,不受控制地從眼眶中涌出,順着臉頰滑落。
不敢大聲哭泣,生怕引起響動,只能用手捂住嘴巴,讓抽泣聲變得盡可能小。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稍稍緩過神來。突然,一陣飢餓感襲來,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吃晚飯。然而,此刻根本沒有食欲,食物在她眼中變得索然無味。但她知道,如果不吃點東西,她恐怕連面對明天的勇氣都沒有。
於是,栓子嬸強忍着內心的痛苦,強迫自己拿起一塊幹糧,慢慢地咀嚼着。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着苦澀和無奈,那味道讓她幾乎想要嘔吐。但還是堅持着,一口一口地把食物咽下去,只爲了給身體補充一些能量,好繼續去面對那充滿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