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靜思閣那扇厚重的鐵門,被人用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從外面撞開!
火光大盛,十數名手持火把、腰挎繡春刀的鎮撫司校尉,如狼似虎地沖了進來,瞬間將小小的房間照得亮如白晝。
當先一人,正是之前負責看守的校尉頭目。當他看清房間內的景象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只見那位本該在睡夢中的陳世子,此刻衣衫整齊地坐在床沿,神情平靜地看着他們,仿佛早已料到他們的到來。
而在他的腳下,一個黑衣蒙面女子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地躺在地上,她手中的毒匕首,距離陳凡的腳尖,不過半寸之遙。
這……這是什麼情況?
“拿下!”校尉頭目畢竟是經驗豐富之輩,雖然心中驚疑,但反應極快,立刻下達了命令。
兩名校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將地上的柳如煙架了起來。
“大人,人犯已經制服!”
校尉頭目這才鬆了口氣,快步走到陳凡面前,躬身行禮,語氣中帶着一絲後怕與慶幸:“下官救駕來遲,讓世子爺受驚了!”
他很清楚,如果陳凡在他看管的地方出了半點差錯,他項上的人頭,絕對保不住。
“無妨。”陳凡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了一副恰到好處的“心有餘悸”的表情,“幸好我自幼修習過一些粗淺的呼吸吐納之法,對迷香之類有些抗性,否則,今夜怕是已經成了這女刺客的刀下之鬼了。”
他這番話,既解釋了自己爲何沒有中迷藥,又將功勞歸於“運氣”,顯得合情合理,不至於太過驚世駭俗。
“迷香?”校尉頭目臉色一變,立刻命人檢查,果然在窗戶的縫隙處,發現了一小截燃盡的迷香殘骸。
“好大的膽子!竟敢在鎮撫司大獄之內,行刺朝廷命官!”校尉頭目勃然大怒,轉頭看向被架着的柳如煙,厲聲喝道,“說!你是誰派來的?!”
柳如煙此刻的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她本以爲自己必死無疑,甚至已經做好了被陳凡當場揭穿身份,身敗名裂的準備。
可她萬萬沒想到,陳凡非但沒有說出她的身份,反而還順着“刺客”的劇本演了下去,甚至主動爲她找好了行刺的理由和手段。
他……他想做什麼?
她咬緊牙關,按照一個刺客應有的反應,將頭扭到一邊,一言不發。
就在這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從院外傳來。
所有校尉聞聲,立刻神情一肅,齊刷刷地躬身行禮。
“參見指揮使大人!”
只見鎮撫司指揮使陸玄,身披一件黑色大氅,面沉如水地走了進來。他身後,還跟着那個之前審問過陳凡的掌刑千戶魏同,只不過此刻的魏同,臉色蒼白,看向陳凡的眼神,充滿了畏懼。
陸玄的目光,如同鷹隼一般,先是在房間內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了陳凡的身上。
“陳世子,你沒事吧?”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
“多謝陸大人關心,僥幸逃過一劫。”陳凡站起身,對着陸玄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說道。
陸玄微微頷首,隨即目光轉向了被押着的柳如煙。他緩步上前,伸出兩根手指,捏住了柳如煙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
當看清柳如煙那張臉時,即便是陸玄,眼中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醉仙居的柳如煙?”
他顯然是認識這位名動京城的花魁的。
柳如煙的身體猛地一顫,眼中閃過一絲絕望。
完了,身份暴露了!
然而,陳凡的聲音,卻在此時不緊不慢地響了起來。
“陸大人慧眼如炬。”他淡淡地說道,“不過,在我看來,她究竟是柳如煙,還是李如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是誰,能有這麼大的本事,將她一個弱女子,神不知鬼不覺地送進這戒備森嚴的鎮撫司天牢,來取我的性命?”
陳凡的這句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了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是啊!
這裏是鎮撫司!
大夏王朝防衛最森嚴的地方之一!
一個刺客,是如何避開層層守衛,精準地找到關押陳凡的“靜思閣”,並且還能使用迷香和毒匕首這種違禁品的?
這背後若是沒有內鬼接應,簡直是天方夜譚!
陸玄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這已經不是一起簡單的行刺案了。這是對他,對整個鎮撫司的公然挑釁和打臉!
他的目光,冰冷地掃過身後的魏同和一衆校尉,那眼神中的殺意,讓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氣從脊椎骨升起,紛紛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好,很好。”陸玄緩緩地點了點頭,聲音裏已經帶上了一絲怒意,“看來,是我鎮撫司安逸太久了,以至於什麼阿貓阿狗,都敢把爪子伸到我這裏來了!”
他轉頭看向陳凡,眼神變得深邃起來:“陳世子,依你之見,此事……會是何人所爲?”
這是一個試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陳凡的身上。
陳凡迎着陸玄的目光,沉吟了片刻,隨即緩緩搖了搖頭。
“陸大人,這個問題,恐怕不該問我。”他意味深長地說道,“我初來乍到,對鎮撫司內部的情形,一無所知。我只知道,想讓我死的人,有很多。”
“比如,我那位覬覦侯府爵位已久的二叔。”
“又比如,那些在三年前的科場舞弊案中,真正的主謀。他們害怕我活着走出這裏,說出一些……他們不希望被別人知道的秘密。”
他的話,點到即止,卻成功地將一盆更大的髒水,潑了出去。
他沒有直接指認任何人,卻給了陸玄兩個最有可能,也最讓他感興趣的調查方向。
尤其是後者!
三年前的科場舞弊案,雖然已經結案,但陸玄心裏很清楚,那案子背後,水深得很。趙謙,不過是一只被推出來的替罪羊罷了。
如今,這只“替罪羊”攀咬的“同黨”陳凡,剛一入獄,就立刻遭到了刺殺。
這說明什麼?
說明陳凡的身上,真的藏着能讓某些大人物寢食難安的秘密!
陸玄的眼中,精光一閃。
他瞬間就做出了決斷。
“來人!”他厲聲喝道,“將此女,押入地字號天牢,嚴加看管,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視,不得審問!”
“遵命!”
柳如煙被兩名校尉押了下去。在經過陳凡身邊時,她忍不住回頭,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不明白,這個男人,爲何要放過自己這個絕佳的指證陳仲的機會。但她知道,從今夜起,她的命,已經牢牢地攥在了這個男人的手裏。
“魏同!”陸玄的聲音再次響起。
“屬下在!”魏同連忙上前,單膝跪地。
“你即刻帶人,封鎖北衙,徹查所有當值人員!我給你三個時辰,三個時辰之內,我要知道,今晚,究竟是誰,爲這個刺客,打開了方便之門!”
“屬下……遵命!”魏同領命,帶着一臉的殺氣,匆匆離去。
很快,靜思閣內,便只剩下了陳凡與陸玄二人。
房間內的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微妙。
“陳世子,好手段。”陸玄看着陳凡,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
“陸大人過獎了。”陳凡神色不變,“我只是想活命而已。”
“想活命,是人之常情。”陸玄走到桌邊,親自爲自己倒了一杯涼茶,一飲而盡,“不過,光是想,還不夠。你得有活下去的本錢。”
他頓了頓,轉過身,一雙銳利的眼睛,仿佛要將陳凡看穿。
“你是個聰明人,我也就不跟你繞圈子了。陛下讓我‘聽其言,觀其行’,今夜,你的‘行’,我已經看到了。現在,我想聽聽你的‘言’。”
“你想說什麼?”陳凡問道。
“我想知道,關於三年前的科場舞弊案,你,究竟知道些什麼?”陸玄的聲音,充滿了壓迫感。
陳凡沉默了。
他知道,這是對方給他的,最後的機會。
他說出的答案,將直接決定他接下來的命運。是繼續被當做一枚有價值的棋子“保護”起來,還是被當做一枚棄子,徹底拋棄。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
“我什麼都不知道。”
陸玄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但是,”陳凡話鋒一轉,迎着對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想,有人,很希望我知道些什麼。”
“而那個人留下的東西,或許,能告訴我答案。”
陸玄的眼睛,眯了起來。
他明白了陳凡的意思。
陳凡這是在向他,索要那份最關鍵的證據——趙謙的血書!
好大的膽子!
好狂的口氣!
一個階下之囚,竟敢主動向鎮撫司指揮使,索要絕密的案卷證物!
陸玄看着眼前的年輕人,那張平靜的臉上,寫滿了與年齡不符的沉穩與自信。他忽然覺得,自己似乎還是小看了他。
此子,非池中之物。
或許,將這潭水攪得再渾一些,能看到的風景,會更加有趣。
陸玄沉默了良久,最終,他的臉上,竟是露出了一絲莫名的笑意。
“有意思。”
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用油布包裹的卷軸,放到了桌上。
“這是趙謙血書的拓本,原件乃是呈堂證供,不能離司。不過,我想,這對你來說,應該夠了。”
“這是陛下給你的機會,也是我給你的機會。”
“我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說罷,陸玄不再停留,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靜思閣。
房間內,再次恢復了寂靜。
陳凡看着桌上那個靜靜躺着的卷軸,眼神變得無比深邃。
他走上前,緩緩地,伸出手,解開了卷軸外的油布,將那份沾染了無數陰謀與鮮血的“血書”,慢慢展開。
昏黃的燈光下,一行行用鮮血寫就的字跡,觸目驚心,映入了他的眼簾。
然而,當他的目光,從那些攀咬構陷的罪名上掃過,最終落款處,看到那個用血指印按下的名字時,他的身體,猛地一震!
整個人,如遭雷擊,僵在了原地!
他那雙一向古井無波的眸子裏,第一次,露出了驚濤駭浪般的震撼與不敢置信!
因爲,那血書最後的名字,寫的根本不是什麼禮部侍郎趙謙!
而是另外一個,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也絕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名字——
蘇!文!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