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籠罩着京城。
安國侯府內,燈火通明,卻驅不散那股彌漫在空氣中的壓抑與不安。
世子陳凡被鎮撫司帶走的消息,像一陣颶風,早已席卷了府邸的每一個角落。下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眼神中充滿了惶恐與猜測。這座百年府邸的未來,仿佛也隨着那輛黑色的囚車,一同駛向了未知的深淵。
聽竹軒內,蘇沐清獨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中捧着一杯早已涼透的清茶。
從安和堂回來後,她便一直維持着這個姿勢。
老夫人的決斷與支持,給了她莫大的安慰,也讓她看到了陳家這棵大樹深藏的力量。但只要一想到陳凡此刻正身處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鎮撫司,她的心,就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揪住,一陣陣地刺痛。
她一遍遍地回想着陳凡臨走時那篤定的眼神,那句“去去就回”的承諾。她願意相信他,無條件地相信他。可理智卻在不斷地提醒她,鎮撫司的天牢,豈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少夫人,夜深了,還是吃點東西吧。”貼身丫鬟小環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蓮子羹,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臉上滿是擔憂。
蘇沐清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我沒胃口,端下去吧。”
“可是……”
“下去。”蘇沐清的語氣不容置疑。
小環不敢再勸,只得嘆了口氣,端着蓮子羹退了出去。
屋內,再次恢復了寂靜。
蘇沐清緩緩起身,走到那張梨花木的書桌前。桌上,還攤着一本書,是陳凡之前隨手翻閱過的。她伸出纖纖玉指,輕輕撫過書頁,仿佛還能感受到他指尖殘留的溫度。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筆墨紙硯上。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了一支毛筆。
沉吟片刻,她飽蘸濃墨,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了一個字。
“凡”。
字跡娟秀,卻又透着一股與她外表不符的堅韌。
寫完這個字,她怔怔地看了許久,心中百感交集。
嫁給他,不過三天。
可這三天裏所經歷的一切,卻比她過去的三年,甚至十年,都要來得波瀾壯闊,刻骨銘心。
從新婚之夜的震驚,到安和堂上的刮目相看,再到秦府門前的傾心信賴,以及最後,鎮撫司前的同仇敵愾。
這個男人,用他那看似平靜,實則霸道無比的方式,一點一點地,鑿開了她冰封已久的心牆,在她灰暗的世界裏,強行照進了一束光。
如今,這束光,卻被關進了最深沉的黑暗裏。
“你一定要回來……”她對着那個“凡”字,輕聲呢喃,聲音中帶着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祈求與眷戀。
就在這時,院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蘇沐清立刻警覺地抬起頭,秀眉微蹙。這麼晚了,會是誰?
“少夫人,秦家小姐求見。”小環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着一絲猶豫。
秦可卿?
蘇沐清微微一怔。她怎麼來了?
“讓她進來吧。”她放下筆,不動聲色地將那張寫了字的宣紙,壓在了書本之下。
很快,一個身穿素雅衣裙,面帶憔悴與焦急之色的少女,在小環的引領下,快步走了進來。
正是秦可卿。
“沐清姐姐!”一見到蘇沐清,秦可卿便再也忍不住,眼眶瞬間紅了,聲音帶着哭腔。
今日白天,陳凡才剛剛拯救她全家於水火之中。可傍晚時分,她便聽到了陳凡被鎮撫司帶走的消息。這個噩耗,對她而言,不啻於晴天霹靂。
她在家中坐立不安,最終,還是不顧父母的勸阻,深夜前來探望。
“可卿妹妹,你怎麼來了?”蘇沐清連忙上前扶住她,輕聲安慰道,“夜深露重,快坐下說話。”
“沐清姐姐,凡……陳大哥他,他怎麼樣了?鎮撫司……那不是好地方,他會不會有事?”秦可卿拉着蘇沐清的手,急切地問道,一雙美眸中滿是淚水。
看着她這般真情流露的擔憂,蘇沐清的心中,涌起一絲復雜的情緒。
她知道,眼前這個少女,對自己的丈夫,懷着一份非同尋常的情愫。換做任何時候,她或許都會心生芥蒂。但此刻,在共同的敵人和共同的擔憂面前,那點女兒家的心思,早已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你放心,他不會有事的。”蘇沐清的聲音,異常堅定,像是在安慰秦可卿,也像是在說服自己,“祖母已經出手了,一定會把他救出來的。”
“真的嗎?”秦可卿的眼中,燃起一絲希望。
蘇沐清點了點頭,將老夫人的安排,簡略地說了一遍。
聽完之後,秦可卿焦急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但她依舊緊鎖着眉頭,咬着嘴唇,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蘇沐清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溫聲問道:“妹妹可是還有什麼心事?”
秦可卿猶豫了片刻,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從懷中取出了一個用錦帕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遞到了蘇沐清面前。
“沐清姐姐,這是……這是我們秦家祖傳的織造秘方。”她低聲說道,聲音有些顫抖,“白天,那個惡人王虎,就是爲了這個,才對我們家下此毒手。我想……我想,陳大哥這次出事,會不會也跟這個有關?二爺他……會不會是爲了得到這個,才不惜動用鎮撫司的力量,來陷害陳大哥?”
蘇沐清聞言,心頭猛地一震!
她接過那個錦帕,打開一看,裏面是一本略顯陳舊,但保存完好的冊子,上面記載着各種繁復的圖案和織造工藝。
她雖然不懂這些,但也能看出,這本冊子的價值,絕對非同小可。
秦可卿的猜測,如同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她心中一直以來的一個疑團!
二叔陳仲,爲何要對秦家下手?
僅僅是爲了剪除父親的故交?僅僅是爲了吞並秦家的產業?
或許,這本織造秘方,才是他真正的目標!
秦家的絲綢,曾冠絕京城,靠的就是這獨一無二的秘方。若能得到它,就等於掌握了一座取之不盡的金山!
而陳凡的插手,無疑是打亂了陳仲的全盤計劃。惱羞成怒之下,陳仲會不會動用自己隱藏更深的後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陳凡置於死地?
“姐姐,我知道,這份東西很燙手。但是,陳大哥是爲了救我們秦家,才惹上了這場滔天大禍。”秦可卿的眼神,無比真誠,“我們秦家無權無勢,幫不上什麼大忙。這份秘方,是我們唯一能拿得出來的東西。或許……或許它能作爲證據,揭穿二爺的陰謀,幫到陳大哥!”
看着眼前這個一臉決然的少女,蘇沐清的心中,充滿了感動與敬佩。
她知道,秦可卿交出的,不僅僅是一本秘方,更是她們秦家賴以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們家族復興的唯一希望。
這份情義,太重了。
“妹妹,你的心意,我替他心領了。”蘇沐清深吸一口氣,將那本秘方,重新包好,鄭重地推回到了秦可卿的手中,“但是,這東西,我不能收。”
“爲什麼?”秦可卿急了。
“因爲,你猜錯了。”蘇沐清的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明,“二叔的目標,或許是這本秘方。但是,能驚動鎮撫司,能翻出三年前的舊案,這背後所牽扯的勢力,絕不是區區一個陳仲,能夠撼動的。”
“這件事情的根源,比我們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復雜得多。”
“這本秘方,現在交給我,非但幫不了他,反而可能會給你秦家,招來滅頂之災。你現在要做的,是立刻回家,將它藏好,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它在你手上。然後,像往常一樣生活,靜觀其變。”
蘇沐清的分析,冷靜而透徹,瞬間讓被焦急沖昏了頭腦的秦可卿,清醒了過來。
是啊,她太天真了。以爲一本秘方,就能對抗那通天的權勢。
“可是……可是我……”秦可卿的淚水,再次涌了上來,“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嗎?”
“不。”蘇沐清握住她的手,眼神中閃爍着智慧的光芒,“你能做的,還有很多。”
她附到秦可卿的耳邊,用極低的聲音,交代了幾句。
秦可卿聽着,眼睛越睜越大,臉上的焦急與無助,漸漸被一抹驚訝與堅定所取代。
……
與此同時,侯府的另一處院落。
書房內,燭火通明。
陳仲正焦躁地來回踱步,他身前,站着一個身穿黑衣,神情精悍的管事。
“二爺,都安排好了。”那管事低聲匯報道,“英國公府那邊,我已經派人送去了拜帖和厚禮。萬通錢莊那邊,福伯前腳剛走,我們的人後腳就跟了上去,劉掌櫃那邊,我也已經打點過了。只要萬通錢莊那邊有任何關於‘血書’的消息,我們都會第一時間知道。”
陳仲停下腳步,臉色陰沉地點了點頭。
老夫人的那幾步棋,確實狠辣。幸好他反應夠快,立刻做出了應對。
“王虎那邊呢?”陳仲問道。
“已經處理幹淨了。”管事的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他和他那幾個知道內情的心腹,今晚都不會看到明天的太陽了。保證不會留下任何手尾,牽連到二爺您。”
“嗯。”陳仲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死無對證,只要王虎這條線斷了,就算陳凡能從鎮撫司出來,也拿自己沒辦法。
“康兒呢?”他又問。
“康少爺……還在自己房裏生悶氣呢。”
“哼,不成器的東西!”陳仲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失望。隨即,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問道:“我讓你查的事情,怎麼樣了?那個小畜生,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一身功夫?還有他那個新媳婦,蘇家那邊,有什麼異動?”
“回二爺,蘇家那邊風平浪靜,蘇文淵依舊是每天在書院裏教書,閉門不出,似乎還不知道這邊發生的事情。”管事回答道,“至於大少爺的功夫……這個,實在是有些蹊蹺,毫無頭緒。我們的人查遍了京城有名的武館和教頭,都沒有任何線索。就好像……就好像他是憑空學會的一樣。”
“憑空學會?”陳仲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這個疑點,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裏。
一個病入膏肓的人,一夜之間,不僅痊愈,還身負絕學。
這其中,必然隱藏着天大的秘密!
“繼續查!”陳仲的聲音,變得冰冷而堅定,“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把這個秘密挖出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