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第一百零三次暗下去的時候,理智已經告訴我她不會再回復了。可指尖還是不受控制地又一次點亮。
冷白的光再次刺破“雲端記憶”公寓的昏暗,在顧遲臉上投下一小片徒勞的亮斑。微信對話框頂端,“蘇芮”兩個字依然固執地懸在那裏。
下面是三小時前他發出的最後一條消息:“北京降溫了,你落在這的灰色開衫,要寄給你麼?”
沉寂。
這像是一場他與自己進行的、早已注定輸贏的賭局。理性是冷眼旁觀的莊家,早就掀了底牌告訴他滿盤皆輸。
情感卻成了不肯離桌的賭徒,攥着最後一點僥幸,反復刷新。盼着系統出錯,盼着奇跡忽然砸下來。
陽台門沒關緊,夜風溜進來,撩動着晾衣架上那件孤零零的灰色開衫。是蘇芮的。
洗好晾出去,就再也沒收回來。它像一面柔軟的降旗,宣告某段占領的終結;又像一個懸而未決的逗號,卡在他人生的段落之間。
顧遲的目光從屏幕移到那件微微晃動的開衫上,胃裏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空洞的抽搐。
就在那陣空洞快要淹沒心髒的瞬間——掌中的手機突然震動。
心髒真的漏跳一拍。血液轟地沖上頭頂又急速退潮,留下暈眩的狂喜和恐慌。
手指因緊繃而發麻,他幾乎是狼狽地、用盡全身力氣看向屏幕——
【中國移動】尊敬的客戶,感謝您……
巨大的失落像一塊吸飽冰水的巨石,重重砸進胸腔。方才所有繃緊的神經和奔涌的血流,此刻都成了荒唐的笑話。
反噬成更深重的疲憊和難堪。他甚至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肩膀在零點幾秒內從緊張聳起到徹底塌陷。
他把手機扔上沙發,像拋掉一塊燒紅的烙鐵。起身想倒水,腳步卻不由自主邁向陽台。
城市夜景在落地窗外鋪開,深圳南區的繁華璀璨得像一場永不謝幕的電子煙花。但那光穿不透玻璃,照不進這間堆滿未開封紙箱、彌漫着半吊子氣息的LOFT。
他倚在門邊,望着那件開衫。風大了一些,送來南方潮溼溫吞的夜風,卻吹得他四肢冰涼。
嗅覺比回憶更先蘇醒。風裏卷來重慶南濱路“霧都迷巷”咖啡館的味道——深烘豆子的焦苦、老木頭受潮的黴味、還有吧台永遠循環的那首潮溼又重復的後搖。
那天,窗外長江索道在霧中若隱若現,像個緩慢移動的灰色暗號。蘇芮的聲音很淡,像在說別人的事。
“顧遲,就到這兒吧。”她攪着杯中的拿鐵,泡沫無聲碎裂,“你很好,但我不能……我不能只圖‘很好’。我需要一個能並肩往前沖的人,不是一個總要我回頭等待的人。”
他當時說了什麼?好像什麼也說不出。只覺店裏的音樂太吵,心跳太重,一下一下砸着耳膜。
他視若珍寶的依賴和緊密,於她,只是亟待擺脫的負累。
手機又在沙發上震了一下。
顧遲的身體頓時僵住。他死死盯着那件開衫,命令自己不準回頭。
理性在腦內尖嘯:是推送!是更新!是除她以外的任何人!但情感的猛獸早已脫繮。
他猛地轉身,幾乎是撲過去抓起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