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扶南記》記載：“荔枝始傳於漢世，初惟出嶺南，後出蜀中”。其果肉白如玉，味甜若蜜，深得漢民喜愛，因而種植廣泛。
此時的荔枝，尤以蜀州一帶所產最爲馥鬱，香氣濃鬱，汁水豐盈，入口即化，回味無窮。
只是此等美物偏偏命薄，在北地難以成活。
一日色變，二日香變，三日味變，稍有耽擱，便失了本真。
此物嬌貴非常，離枝即老，斷難久藏。
想在長安吃上新鮮荔枝，在如今這個時代的的世人眼中，基本就是天方夜譚。
“姐你要真想吃，我倒也不是不能想點法子解決......”楊昱仔細回憶了一下上輩子買荔枝的經歷，想着能不能借鑑下未來的保鮮法，結果就又犯了難。
二十一世紀了人家保鮮都是靠科技，搞冷鏈銷售的，這年頭上哪整冷鏈去？
楊昱剛與楊玉環說話未了，殿門口忽傳一陣太監尖細的通稟聲：“聖人到----”
宮女內侍紛紛退避，楊昱也連忙退至一旁，規規矩矩站好。
沒多久，只見李隆基一身暗金常服，頭戴便帽，步履不疾不徐地步入殿中，神情溫和之中卻自帶帝王威儀，令人不敢直視。
“愛妃，”李隆基目光溫柔落在楊玉環身上，“今兒身子可好些了？”
“多謝陛下關心，臣妾無甚大礙。”楊玉環盈盈施禮，態度溫順，語氣卻並不熱絡。
李隆基轉而看向一旁的青年，打量片刻，笑道：“你便是楊六郎吧？平日裏我可沒少聽愛妃提起你。”
“見過聖人。”楊昱抱拳行禮。
“不必多禮。”李隆基擺了擺手，倒是一點架子都沒有。“喊我姐夫也成的。”
“微臣不敢。”楊昱的頭更低了幾分。
李隆基也沒說什麼，只是蠻有興趣地又問了一嘴：“聽說你最近在郭卿門下習藝？”
“回陛下，正是。微臣愚鈍，只望日後藝成，能爲陛下分憂，爲大唐開疆拓土。”楊昱答得恭敬。
李隆基微微點頭：“能有此志甚好，郭卿對他手底下的兵卒們要求一向極高，收徒就更不必說。肯收你爲徒，想必你也不是尋常紈絝。好好學，別叫你姐姐丟了臉。”
說着，他便將楊昱隨意晾在一旁，再度把注意力放回楊貴妃身上，語氣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愛妃，這幾日可有什麼想吃的？可有人伺候不周？”
“都挺好的。”楊玉環淡淡一笑，笑容淺淺，卻不及先前靈動。
李隆基顯然察覺到了這一點，立刻追問：“那是哪裏不稱心了？你盡管說，朕替你安排。”
殿內氣氛柔和又有些尷尬，李隆基的殷勤近乎討好，而楊玉環的回應始終溫婉有禮，卻始終保持着那一層若有若無的距離。
兩人明明是外間傳聞的世之“真愛”，卻不像旁人想象中那般恩愛無間、琴瑟和鳴。
這畫面落在楊昱眼中倒更像是一個大老板在努力取悅自己包養的小老婆，而那女子卻始終心思難測。
自家姐姐對面前這個男人，好像也沒多少所謂的“愛意”可言。
楊玉環沉吟了一下，輕聲道：“臣妾倒也沒有別的想法，只是前幾日夢回蜀地，忽然憶起小時候在蜀州吃的荔枝，那味道............真是令人難忘。”
這話說出來，分明就是爲難人。
話音剛落，李隆基的眉頭便是一挑，隨即拍案而起，豪氣頓生：“區區荔枝而已，小事一樁！愛妃若想吃，何須如此委屈自己？這等小事，自當由朕來辦。”
“來人！”
他一揮袖，帝王威儀沛然而生，瞬間蓋過了殿中那點微妙的氛圍。
他目光灼灼地鎖定在楊玉環身上，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寵溺與豪氣：
“即刻傳朕口諭！”
殿外侍立的內侍總管高力士幾乎是應聲而入，躬身靜候。
“挑選蜀州上品荔枝，務求色鮮、粒大、味甘者！着沿途驛站，備快馬健卒，自蜀州至長安，開辟專道！一騎接一騎，晝夜不息，換馬不換人！限三日之內，將新鮮荔枝送至華清宮！若有延誤懈怠，沿途官吏，盡數問罪！”
高力士神色肅然，躬身領命：“老奴遵旨！”
這大太監動作迅捷，沒有絲毫遲疑，立刻轉身出去傳令。殿外很快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也預示着有人要替皇帝的一時腦熱付出代價。
殿內一時寂靜。
楊昱站在一旁，心中卻是無奈至極。
在場的大多數人，想來也是差不多的心情，畢竟自蜀州到長安，何止千裏！崇山峻嶺，棧道崎嶇，三日之期？這簡直是癡人說夢。
這命令一下，朝堂上下，沿途州縣，怕是全都要要雞飛狗跳了......
只希望這禍國殃民的罪責最後別落到姐姐頭上來才好，楊昱心中盤算着是否能找個法子減輕這事兒的負面影響。
他下意識地看向姐姐，卻見楊玉環顯然也被李隆基這說得上荒唐的命令驚住了。
臉上的淡然終於被打破，流露出明顯的錯愕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那復雜裏是對帝王恩寵的茫然，也是對自身一句戲言將要惹出不知多大風波的驚惶和憂慮。
她方才說想吃荔枝，只不過是帶着點思鄉的悵惘和自嘲，加之想爲難爲難這個自稱天底下最愛自己的男人。
也就是五六年前，那會兒自己還是他的兒媳婦，此時卻成了他的寵妃，外間多少風言風語，她又怎麼不知？心中憋悶自然不必多提。
這種憋悶裏甚至帶了些自卑。
若能看到無所不能的聖人在自己這兒吃癟鬱悶一回，起碼也能讓心中的那種不平衡感稍稍減弱幾分，哪知......
對方非但看不穿自己的小心思，還把這事情朝着極度容易失控的方向引了。
“陛下............”楊玉環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試圖阻攔，“臣妾只是隨口一提，並非............”
“愛妃不必多言！”
李隆基又是豪情萬丈地大手一揮，截斷了她的話，臉上是志得意滿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區區荔枝，算得了什麼？朕富有四海，難道連愛妃這點小小的心願都不能滿足？朕就是要讓你知道，只要你開口，天上星、海底月，只要是這世界上存在的，朕都能給你弄來！”
他走上前，輕輕握住楊玉環的手：“愛妃且放心好了，三日之後，你定能嚐到天底下裏最新鮮、最甜美的蜀州荔枝。朕說到做到。”
楊玉環的手在李隆基掌中微微發涼，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眸中翻涌的情緒。
她終究沒有再反駁，只是輕輕應了一聲：
“............謝陛下隆恩。”那聲音裏，聽不出多少喜悅，反而帶着一種沉甸甸的無奈。
李隆基只當她是歡喜得說不出話來，龍顏大悅，又拉着她說了好一會兒話，言語間盡是“愛妃歡喜便好”“朕定讓你嚐到最好的”之類的許諾。
殿內侍立的宮人內侍們噤若寒蟬，個個垂首屏息，連大氣都不敢出，唯恐驚擾了聖人和貴妃娘娘間的恩愛。
倒是楊昱卻在邊上盤算起了一件事兒：
要不先跟自己的好姐夫揭發一下武賢妃那事兒，把他的注意力轉移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