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清微觀偏殿內,空氣仿佛凝固了。
地上,老道士餘守清癱坐着,涕淚縱橫,身體因恐懼和絕望而不住顫抖。床上,年輕道士明心蜷縮着,發出痛苦的嗬嗬聲,皮膚下的灰敗色澤似乎又加深了些許,散發着不祥的死氣。
陳恪的目光如冰錐,從地上那幾樣邪異物品——腥臭粉末、破碎符紙、幹枯指骨——緩緩移向餘老道。
“說。”一個字,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壓。
餘老道渾身一哆嗦,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啞着嗓子開口,語無倫次:“是…是貧道管教不嚴…明心他…他心性不定,嫌這道觀清苦,總想下山…前幾天,他說要去城裏見識見識,偷拿了香火錢就跑…回來就變成這樣了!還…還帶了這些髒東西回來…”
“他去了哪裏?見了誰?”陳恪打斷他,聲音冷硬。
“不…不知道啊…”餘老道眼神躲閃,“他回來就高燒說胡話,嘴裏念叨着什麼…‘大機緣’、‘通天路’…還說遇到了真神仙,賜了他寶貝…然後就昏死過去,再醒來就…就時好時壞,身上開始出現這怪顏色…”
“寶貝?”蘇棠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槍口依舊指着明心,但目光掃向地上那些邪物,“是指這些?”
“不…不是這些…”餘老道慌忙搖頭,手指向供桌下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是…是那個…他昏過去前死死抱着的…”
陳恪快步走過去,彎腰從供桌下拖出一個用髒污黃布包裹的長條物體。布包入手沉甸甸的。
他將其放在積滿灰塵的供桌上,解開布包。
裏面露出的東西,讓蘇棠倒吸一口涼氣,連陳恪的瞳孔也微微收縮。
那並非想象中的邪器,而是一柄——劍。
一柄長度約二尺三寸的古劍。劍鞘似乎是烏木所制,但遍布腐蝕的痕跡,上面雕刻的雲紋符文大多模糊不清,卻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古拙威嚴。劍格呈如意頭狀,鏽跡斑斑。雖未出鞘,卻自然流露出一股沉靜、浩大、驅邪辟易的正道氣息。
“這是……”蘇棠感到這劍的氣息與周圍那令人不適的邪穢格格不入。
“是祖師爺的‘清微斬邪劍’…”餘老道哭喪着臉,“是這清微觀鎮觀的祖傳法器啊!多年前觀裏遭了災,香火斷了,值錢東西都變賣了,就剩下這柄劍,貧道一直藏着,指望有朝一日能重振…誰知被這不肖徒偷去…他竟拿祖師爺的法器去…去換了那些污穢東西回來!造孽啊!嗚嗚嗚……”
陳恪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到劍鞘的瞬間——
“呃啊啊啊——!!!”
床上的明心道士突然發出一聲非人的、極其淒厲的慘叫,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猛地彈起,又重重摔回木板床上,身體劇烈抽搐,雙眼翻白,口中溢出混合着黑色泡沫的涎水!
他裸露出的皮膚下,那灰敗的色澤驟然加深,如同活物般蠕動起來,甚至隱隱浮現出一張扭曲、痛苦、充滿怨毒的人臉輪廓!
幾乎同時,陳恪掛在門外枯樹上的那枚銅鈴,毫無征兆地、瘋狂地自行震響起來!
叮鈴鈴鈴——!!!
鈴聲尖銳刺耳,充滿了示警和恐慌!
“不好!”陳恪臉色劇變,猛地收回手,並非去拿劍,而是瞬間從帆布包中抽出一張紫紅色的、繪制着雷霆圖案的符籙,看也不看就朝床上抽搐的明心拍去!
“五雷猛將,火車將軍,騰天倒地,驅雷奔雲,隊仗百萬,搜捉邪精——敕!”
符籙拍在明心額頭的瞬間,紫電一閃!
“嗷——!”
一聲更加淒厲、完全不似人聲的尖嘯從明心體內爆發出來!一股濃稠如墨的黑氣猛地從他口鼻耳目中噴涌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團不斷扭曲、掙扎的陰影,那陰影中仿佛有無數張痛苦的面孔在嘶吼!
房間內的溫度驟降,供桌上的燭火劇烈搖曳,仿佛隨時會熄滅!
蘇棠只覺得一股冰冷徹骨的惡意瞬間包裹了她,心髒幾乎停跳,手中的槍變得沉重無比。她咬緊牙關,才沒讓槍掉在地上。
那團黑影發出無聲的咆哮,猛地撲向離它最近的餘老道!
餘老道嚇得魂飛魄散,怪叫一聲,連滾帶爬地往後縮。
陳恪卻早已料到,手腕一翻,那柄銅錢劍發出一聲清越的嗡鳴,紅繩崩得筆直,一劍就朝着那黑影刺去!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入冰水,刺耳的灼燒聲響起。黑影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嚎,猛地向後縮去,撞在牆壁上,竟將土牆腐蝕出一片焦黑的痕跡!
它似乎極其畏懼銅錢劍上的力量,不敢再撲人,轉而像無頭蒼蠅一樣在狹小的偏殿內瘋狂沖撞,尋找出口。
“蘇棠!門口!別讓它出去!”陳恪低喝一聲,手中不停,又是三張符紙打出,封住黑影騰挪的空間。
蘇棠一個激靈,幾乎是本能地聽從命令,猛地側身堵在偏殿門口,手槍抬起,卻不知該如何瞄準這沒有實體的東西。
那黑影左沖右突,都被符籙的金光和陳恪的銅錢劍逼回,變得越來越狂暴。它猛地調轉方向,竟朝着供桌上那柄清微斬邪劍撲去!
陳恪眼神一厲,似乎沒想到這東西竟敢主動撲向克星。他正要動作——
那黑影在接觸到古劍劍鞘前最後一寸距離時,像是碰到了無形的壁壘,發出一聲更加淒厲的慘嚎,猛地被彈開,體積都似乎縮小了一圈,顏色也淡了不少。它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和傷害,發出一陣陣絕望的哀鳴。
就在這短暫停滯的瞬間!
陳恪瞅準機會,左手掐訣,右手銅錢劍挽了個劍花,腳下踏罡步鬥,口中疾誦: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洞慧交徹,五炁騰騰……金光速現,覆護真人——急急如律令!”
他周身驟然爆發出柔和卻堅韌的金色光芒,如同一個罩子瞬間擴開,將整個偏殿籠罩其中!
那黑影被金光一照,頓時發出“滋滋”的灼燒聲,黑煙直冒,形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稀薄、消散,最終發出一聲極不甘心的尖嘯,徹底湮滅在金光之中。
偏殿內恢復了死寂。
只有餘老道粗重的喘息聲和蘇棠劇烈的心跳聲。
金光緩緩散去。陳恪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額角滿是汗水,但他持劍的手依舊穩定。
供桌上,那柄清微斬邪劍靜靜躺着,仿佛剛才的一切與它無關。
床上,明心道士停止了抽搐,昏死過去,但皮膚下的灰敗色澤似乎淡去了一些,呼吸雖然微弱,卻平穩了不少。
門外,銅鈴也停止了震響。
蘇棠緩緩放下槍,感覺手臂有些脫力。她看着陳恪,又看看那柄劍, finally fully意識到,自己卷入了一場怎樣超乎想象的戰爭。
陳恪走到供桌前,這一次,他鄭重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柄清微斬邪劍的劍柄。
沒有異常發生。
古樸的劍身傳來溫潤厚重的觸感。
他緩緩將劍提起,目光復雜。
“他換走的,不是寶貝。”陳恪的聲音帶着一絲冰冷的嘲諷,“他換走的,是鎮壓這滿觀邪祟的最後一道保險。”
他的目光掃過昏死的明心,最終落在面如死灰的餘老道身上。
“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
“談談你那‘好徒弟’,到底用這祖師爺的劍,換來了誰的‘大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