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如墨,沉沉地裹挾着遺落之壁邊緣的廢墟。
安寧療愈所那點微弱的橘黃燈火,在無邊的黑暗中倔強地搖曳,如同狂風巨浪中隨時會傾覆的孤舟。
門窗緊閉,隔絕了外界嗚咽的風聲和那如同附骨之疽般遊弋的冰冷窺探,卻隔絕不了屋內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氣氛。
空氣裏混雜着濃烈的血腥、草藥苦澀的餘燼,以及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疲憊與絕望。
破碎的藥罐、散落狼藉的藥材、扭曲變形的金屬架……一切都在無聲地訴說着不久前那場幾乎毀滅一切的能量風暴。
風暴的中心,此刻只剩下一種令人心碎的僵持。
沈燼依舊單膝半跪在蘇螢的床邊,姿勢凝固,如同承受着無形的萬鈞重壓。
他布滿血污的左手死死攥着那塊暗沉的“斂息盤”,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死白。
羅盤中心那顆渾濁的“沉星石”散發着沉重壓抑的力場,如同最堅固的牢籠,死死禁錮着他體內那頭剛剛蘇醒、渴望着咆哮的金紅凶獸。
肋下,那三道被蘇螢以生命爲代價強行催愈的傷口,此刻雖已止血收口,新生的粉嫩肉芽在繃帶下頑強生長,帶來陣陣細微的麻癢。
但這新生的代價,是此刻正懸在他頭頂的、名爲“失去”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胸腔深處那尚未完全愈合的隱痛,失血和巨大的精神意志消耗帶來的眩暈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着他搖搖欲墜的意識。
他的臉色是失血後的慘白,嘴唇幹裂起皮,深陷的眼窩被濃重的青黑籠罩,汗水混合着尚未幹涸的血跡,在破爛的衣物上凝結成暗紅的硬痂。
身體因爲劇痛和脫力而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每一次晃動都伴隨着骨骼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
然而,他按在蘇螢冰冷額頭的右手,卻穩如磐石。
那被壓縮到極致、細若遊絲的金紅暖流,如同沙漠旅人手中最後一捧甘泉,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持續不斷地注入蘇螢那如同枯井般沉寂的體內。
這暖流,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卻承載着他此刻靈魂的全部重量——滔天的悔恨、無邊的恐懼、以及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爆發的、近乎偏執的守護意志。
它不再是焚盡八荒的烈焰,而是貼着冰冷岩壁、只爲浸潤一線生機的溫潤細流。
蘇螢靜靜地躺着。
灰敗的臉色沒有絲毫好轉,反而透出一種更深沉的、玉石般的死寂。
呼吸微弱得幾近於無,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如同幻覺。
唯有在沈燼那微弱暖流持續注入的瞬間,她那緊蹙的眉心,才會極其極其艱難地、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般……極其細微地鬆動一絲。
仿佛那凍結靈魂的堅冰,被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暖意,極其緩慢地……融化着一道比發絲更細的縫隙。
但每一次這細微的鬆動,都伴隨着她本就微弱到極限的生命之火,如同風中殘燭般一陣劇烈的搖曳,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熄滅!
陳伯如同一尊腐朽的雕像,蜷縮在離窗邊最近的、最濃重的陰影裏。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一只死死盯着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廢墟,另一只則如同淬毒的鷹隼,銳利地掃視着床邊那兩個以命相連的身影。
枯瘦的手指緊緊扣着腰間那把淬了劇毒的短匕,冰冷的金屬觸感是他此刻唯一的錨點。
每一次窗外傳來風聲的異動,或是黑暗中仿佛夾雜着某種極其細微、非自然的金屬摩擦聲,他全身的肌肉都會瞬間繃緊如鐵,渾濁的眼眸中爆射出駭人的精光,喉嚨裏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喘。
“鬣狗……在磨牙了……”他幹裂的嘴唇無聲翕動,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濃重的血腥氣。
那股冰冷的、帶着解析欲望的窺探感,雖然被“斂息盤”極大地削弱了,但如同附骨之蛆,始終在療愈所外圍耐心地逡巡、試探!它在等待!
等待沈燼這根繃緊到極限的弓弦斷裂!等待那“斂息”力場出現一絲縫隙!
沈燼每一次因劇痛和虛弱而導致的能量輸出不穩,每一次因蘇螢生命流逝而引發的靈魂劇震,都讓窗外那股窺伺的冰冷感……更清晰一分!
時間在死寂中沉重流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突然!
“呃……咳……咳咳……”
一陣極其微弱、卻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打破了凝固的死寂!
是蘇螢!
她灰敗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一個微小的弧度!如同離水的魚,在病床上痛苦地痙攣!緊閉的眼瞼下,眼珠瘋狂轉動!幹裂的、毫無血色的嘴唇被劇烈的咳嗽強行撐開!
“噗——!”
一大口暗紅色的、粘稠的、閃爍着微弱淡金色光點的鮮血,如同決堤般從她口中狂噴而出!
鮮血濺落在她胸前的被褥上,瞬間洇開大片刺目的、帶着詭異金星的暗紅!也濺落在沈燼依舊按在她額頭的手背上,滾燙得如同熔岩!
這口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暗沉!
那閃爍的淡金色光點,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璀璨、更密集!
如同燃燒到極致、即將炸裂的星塵!
“蘇螢——!!!”沈燼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如同靈魂被撕裂的嘶吼!
他按在蘇螢額頭上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
隨着這口血的噴出,蘇螢體內那本就微弱到極限的生命之火,如同被投入了絕對零度的冰淵,瞬間……黯淡下去一大截!
那維系着她最後一點生機的細線,正在瘋狂地……崩斷!
情能反噬!在強行催動力量爲他療傷後,那“情能絕症”的終極詛咒,終於露出了最猙獰的獠牙!她的生命本源,正在這口蘊含着她最後情能精華的鮮血中……瘋狂流逝!
幾乎是同一時刻!
嗡——!!!
窗外那片死寂的廢墟陰影深處,一道肉眼無法看見、卻帶着冰冷秩序感的、高頻無形的能量波紋,如同精準的手術刀,瞬間穿透了療愈所簡陋的牆壁,無視了“斂息盤”那沉重的屏蔽力場,極其刁鑽地、狠狠地刺向了沈燼因蘇螢咳血而心神劇震、能量輸出出現瞬間紊亂的節點!
“相位幹擾!小心!”陳伯的厲吼如同炸雷般響起!他枯瘦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速度,猛地從陰影中撲出!但他快,那道無形的能量波紋更快!
嗤——!!!
沈燼只覺得大腦如同被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貫穿!
一股冰冷、混亂、帶着強烈解析和破壞意味的能量,蠻橫地侵入了他的精神意志!
他體內那剛剛被強行壓制、維持着脆弱平衡的心焰能量,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靜湖面,瞬間失控沸騰!
“呃啊——!”沈燼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
按在蘇螢額頭上的手掌猛地一顫!
那維系着蘇螢最後一絲生機的、細若遊絲的暖流,因爲這突如其來的精神沖擊和能量反噬,瞬間……中斷了!
“不——!”沈燼目眥欲裂!他看到了!
就在暖流中斷的刹那!
蘇螢那灰敗的臉上,最後一絲微弱的光澤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逝!
她的身體猛地一僵,劇烈痙攣的咳嗽戛然而止,剛剛弓起的身體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撐,重重地砸回冰冷的床鋪!胸膛的起伏……徹底停止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沈燼的瞳孔瞬間收縮成針尖大小!
大腦一片空白!
世界失去了所有聲音和色彩!只剩下眼前那張迅速失去最後一點溫度、徹底歸於死寂的灰敗臉龐!
死了?
她……死了?
因爲……他的無能?!因爲他的守護失職?!因爲……外面那些該死的鬣狗?!
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着極致冰冷和毀滅性熾熱的洪流,如同沉寂億萬年的火山,在他靈魂的最深處、在那剛剛被蘇螢的螢火灼開一道裂縫的心牢冰殼之下,轟然爆發!
“吼——!!!!!!”
一聲並非人類喉嚨所能發出的、如同遠古凶獸掙脫枷鎖的恐怖咆哮,猛地從沈燼胸腔深處炸響!
這咆哮蘊含着無盡的悲慟、滔天的憤怒和一種要將整個世界都拖入毀滅深淵的瘋狂!
轟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狂暴、更純粹、更充滿毀滅意志的金紅色心焰,如同掙脫了所有束縛的滅世狂龍,以沈燼爲中心,轟然爆發!
“斂息盤”首當其沖!那塊暗沉的金屬羅盤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表面玄奧的紋路瞬間黯淡、崩裂!
中心那顆渾濁的“沉星石”咔嚓一聲,布滿蛛網般的裂痕,徹底失去了光澤!
強大的屏蔽力場如同脆弱的肥皂泡,瞬間破滅!
狂暴的金紅烈焰沖天而起!
瞬間席卷了整個狹小的療愈所!
橘黃的燈光被吞噬!
破碎的藥罐、散落的藥材在恐怖的高溫下瞬間氣化!
扭曲的金屬架子如同蠟燭般熔化、變形!牆壁和頂棚的鏽蝕金屬發出刺耳的尖叫,在高溫下迅速發紅、軟化!
沈燼的身影完全被這毀滅性的金紅烈焰吞沒!
他緩緩地、如同從地獄熔岩中爬出的魔神般站直了身體!
肋下的傷口在這狂暴力量的沖擊下再次崩裂,鮮血涌出,卻在接觸到體表烈焰的瞬間被蒸發成血色的霧氣!
他低垂着頭,凌亂的黑發在烈焰中狂舞,遮蔽了面容,只有兩點燃燒着無盡毀滅與瘋狂的金紅色光芒,如同地獄的熔爐,從發隙間穿透而出,死死地鎖定了窗外那片廢墟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