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陳慫的右手還在抖。

不是因爲冷,也不是因爲疼,而是因爲那支懸在宣紙上的毛筆。筆鋒蘸滿了濃黑的墨,墨汁在陽光下泛着油光,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倒映出他蒼白而扭曲的臉。

牢房裏靜得可怕,只有獄卒的皮鞋踩在石板上的聲音,從走廊那頭傳來,一步,兩步,三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髒上,讓他握着筆的手指更加用力,指節泛白,幾乎要把筆杆捏斷。

“快點寫!”

獄卒的呵斥聲從鐵欄杆外傳來,帶着不耐煩的煩躁。陳慫的筆尖猛地一抖,一滴墨汁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個小小的黑點,像顆釘在紙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他要寫一首詩。

一首 “反詩”。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時,陳慫自己都嚇了一跳。他想起老儒生被腰斬時濺在臉上的血,想起蘇罵罵隔着牆咳血的聲音,想起自己手心那道爲了激活 “詩能破牢” 而劃開的傷口 —— 寫反詩?和自殺有什麼區別?

可他別無選擇。

杜鐵骨的話還在耳邊回響,帶着冰冷的威脅:“寫一首讓陛下‘滿意’的詩,不然,你那些藏在黑市的朋友,還有那個總愛咳血的蘇丫頭,可就沒這麼好運氣了。”

陳慫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在這文獄裏,人命比紙薄,而決定紙張厚度的,是那些手握生殺大權的人,是那些能隨意劃定 “紅線” 的人。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落在宣紙上,那雪白的紙面在他眼裏突然變成了一道深淵,而他每寫一個字,都像在刀刃上行走,隨時可能掉下去,粉身碎骨。

“朱門酒肉臭……”

陳慫的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一行歪斜的字跡。這是杜甫的詩,一句流傳千古的名句,可在這文獄裏,卻成了禁忌中的禁忌。他能感覺到,鐵欄杆外的獄卒瞬間繃緊了身體,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眼神裏充滿了警惕。

陳慫的心髒狂跳起來。他知道自己正在觸碰那條無形的紅線,那條用無數人的鮮血染紅的紅線。筆尖的墨汁仿佛突然變得滾燙,燙得他手指發麻,幾乎要握不住筆。

“接下來呢?” 獄卒的聲音帶着緊張的沙啞,“後面那句是什麼?快寫!”

陳慫抬起頭,透過鐵欄杆的縫隙,看向那個獄卒。那是個年輕的獄卒,臉上還帶着未脫的稚氣,眼神裏除了警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 —— 他在期待什麼?期待看到那句 “路有凍死骨”?還是期待自己因不敢寫而露出破綻?

陳慫的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冷笑。

他放下了筆。

“寫完了?” 獄卒愣住了,“就這一句?後面的呢?‘路有凍死骨’呢?”

“忘了。” 陳慫的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只記得這一句,後面的…… 想不起來了。”

“放屁!” 獄卒勃然大怒,沖到鐵欄杆邊,一把抓住陳慫的衣領,“你敢耍我?信不信我現在就崩了你!”

陳慫沒有反抗,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衣領,甚至還微微歪了歪頭,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真的忘了。可能是前些天被打壞了腦子,好多事都記不清了 —— 你知道的,牢裏的日子不好過,記性差。”

他的話像一根刺,精準地扎在了獄卒的痛處。獄卒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抓着衣領的手微微顫抖,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 他不敢。

在這文獄裏,毆打囚犯是家常便飯,可如果囚犯 “不小心” 死了,尤其是在寫 “反詩” 的時候死了,他這個看守獄卒,也脫不了幹系。

“你…… 你等着!” 獄卒猛地鬆開手,陳慫踉蹌着後退幾步,撞在石牆上,後背的舊傷被撞得生疼,“我這就去告訴典獄長!看他怎麼收拾你!”

獄卒怒氣沖沖地轉身跑了,留下陳慫一個人在牢房裏,看着那半首詩,看着宣紙上那個孤零零的 “臭” 字。

他的心髒還在狂跳,手心全是冷汗,可心裏卻升起一股奇異的快感。

他做到了。

他用 “留白”,用這種最簡單也最危險的方式,讓那個獄卒陷入了自我審查的混亂。那句沒寫出來的 “路有凍死骨”,比寫出來更有力量,像一把無形的刀,懸在獄卒的心頭,也懸在所有聽到這句詩的人的心頭上。

這就是文字的力量。

不需要直白的咒罵,不需要激烈的反抗,只需要留下一個缺口,讓恐懼和想象去填充,就能達到比任何激烈言辭都更有效的效果。

陳慫的嘴角忍不住上揚,可笑着笑着,眼淚卻掉了下來。他想起自己穿越前,在網上和人爭論 “言論自由” 的樣子,那時的他以爲,自由就是可以暢所欲言,可以大聲說出自己的想法。可現在他才明白,真正的自由,是在禁錮中找到縫隙,是在紅線邊緣跳舞,是用沉默和留白,讓那些禁錮者自己亂了陣腳。

“真是…… 可悲啊。” 陳慫抹了把眼淚,聲音裏帶着自嘲,“連罵人都要偷偷摸摸,還要靠別人的腦補。”

走廊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比剛才獄卒的腳步聲更重,更急。陳慫的心髒猛地一沉 —— 是杜鐵骨來了。

他趕緊站直身體,握緊手裏的毛筆,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牢房的門被猛地推開,杜鐵骨走了進來,穿着一身嶄新的黑色長衫,手裏把玩着那枚刻着 “滅” 字的玉扳指,臉上帶着一種詭異的笑容。

“半首詩?” 杜鐵骨的目光落在宣紙上,嘴角的笑容越來越深,“陳慫,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聰明 —— 知道用留白來試探紅線?”

陳慫沒有說話,只是握緊了手裏的毛筆。他知道,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

“可惜啊。” 杜鐵骨搖了搖頭,彎腰撿起那張寫着半首詩的宣紙,“聰明反被聰明誤。你以爲留白就能躲過去?在這文獄裏,想不起來,和故意不寫,沒什麼區別。”

他把宣紙重新鋪在地上,用玉扳指指着那個空白的地方:“補上去。把後面那句補上去,我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陳慫的呼吸驟然停滯。

補上去?

寫 “路有凍死骨”?

那不是試探紅線,那是直接跨過紅線,跳進深淵!

他的手抖得像篩糠,手心的冷汗浸溼了筆杆,讓那支毛筆變得滑膩而沉重。他看着杜鐵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裏面閃爍着期待和殘忍的光芒,像在欣賞一只即將被自己逼入絕境的獵物。

“怎麼?不敢?” 杜鐵骨的聲音帶着嘲諷,“剛才用留白耍小聰明的勇氣呢?還是說,你其實知道,這句詩的分量,足以讓你死十次?”

陳慫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不想寫,真的不想寫。不想用這染血的筆墨去續寫那句充滿血淚的詩,不想成爲杜鐵骨手裏的刀,去砍向那些他想保護的人。

可他別無選擇。

他想起老儒生臨死前 “血能活” 的口型,想起蘇罵罵隔着牆喊 “幹得漂亮” 時帶着血絲的聲音,想起裂縫裏那張用馬克筆寫的 “再罵三句” 的碎紙。

“好…… 我寫。”

陳慫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個字都帶着血腥味。他深吸一口氣,筆尖再次落在宣紙上,懸在那個空白的地方,遲遲沒有落下。

杜鐵骨的目光緊緊地盯着他的筆尖,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獵豹,隨時準備撲上來,給予致命一擊。

陳慫的大腦在飛速運轉,思考着對策。他不能寫 “路有凍死骨”,那等於自尋死路;可他也不能不寫,那會連累蘇罵罵和其他人。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宣紙上 “朱門酒肉臭” 的 “朱” 字,突然想起了張啓山的貪腐案,想起了那些被克扣的米糧,想起了王大麻子偷偷塞給他的半塊熱餅,餅裏夾着的那張紙條:“別信特赦,牢裏才安全”。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腦海裏閃過。

陳慫的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笑容,他的筆尖終於落下,在宣紙上寫下一行字。

不是 “路有凍死骨”。

而是 “倉中米谷豐”。

寫完最後一筆,陳慫的心髒狂跳起來。他知道自己在賭,賭杜鐵骨能看懂他的用意,賭這個 “米” 字暗紋,能讓他暫時度過難關。

杜鐵骨的目光落在那句 “倉中米谷豐” 上,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思考着什麼。牢房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陳慫粗重的呼吸聲,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倉中米谷豐?” 杜鐵骨突然笑了,笑聲裏帶着一種說不出的詭異,“陳慫,你倒是會偷梁換柱 —— 把‘路有凍死骨’換成‘倉中米谷豐’,是想告訴陛下,現在國泰民安,百姓豐衣足食?”

陳慫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自己的小把戲被看穿了。

“可惜啊。” 杜鐵骨的笑容突然消失,眼神變得冰冷刺骨,“你以爲這樣就能瞞過去?你以爲我看不出來,你在‘米’字裏藏的那些小動作?”

他猛地抬腳,踩在那張宣紙上,正好踩在那個 “米” 字上:“這個‘米’字的豎畫,比其他字粗了半分;這四個點,排列得像賬本上的計數點 —— 你是在暗示張啓山的貪腐案?是在告訴所有人,那些被克扣的米糧,其實都在‘倉中’?”

陳慫的瞳孔驟然收縮,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被識破了!

杜鐵骨竟然真的看懂了他的用意!

“你……” 陳慫的聲音帶着顫抖,充滿了恐懼和絕望,“你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 杜鐵骨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只是想讓你知道,文字獄的紅線從不是字本身,是看字的人想讓它在哪 —— 朕說這是反詩,它就必須是。”

他對着走廊外喊了一聲:“把烙鐵拿來。”

陳慫的心髒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烙鐵?他要幹什麼?

很快,一個獄卒端着一個燒得通紅的烙鐵走了進來,烙鐵的尖端刻着一個 “詩” 字,在昏暗的光線下泛着恐怖的紅光,散發着灼人的熱氣。

“你不是喜歡用文字耍小聰明嗎?” 杜鐵骨拿起那個烙鐵,走到陳慫面前,臉上帶着殘忍的笑容,“那就讓這個‘詩’字,永遠留在你手上,讓你記住,有些字,不是誰都能寫的。”

陳慫嚇得連連後退,後背撞在石牆上,退無可退。他看着那個燒得通紅的烙鐵,看着上面那個扭曲的 “詩” 字,仿佛看到了自己即將被燙傷的手,看到了那鑽心的疼痛。

“不…… 不要……” 陳慫語無倫次地哀求着,“我錯了,我不該耍小聰明,我不該……”

“晚了。” 杜鐵骨的笑容冰冷而決絕,“在你決定用文字試探紅線的那一刻,就該想到這個後果。”

他猛地抓住陳慫的右手,將那個燒得通紅的烙鐵,狠狠地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啊 ——!”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從陳慫的喉嚨裏爆發出來,響徹整個牢房。劇痛像潮水般席卷了他的全身,仿佛有無數根燒紅的針,刺進他的皮肉,刺進他的骨頭,刺進他的靈魂。

他能聞到自己皮肉燒焦的味道,那股刺鼻的焦糊味混雜着血腥味,讓他胃裏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吐出來。他拼命地掙扎,想掙脫杜鐵骨的手,可對方的力氣大得驚人,像一把鐵鉗,死死地鉗住他的手腕,讓他動彈不得。

“記住這種疼。” 杜鐵骨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冰冷而清晰,“這是文字的代價,是你試探紅線的代價。”

烙鐵被猛地拿開,留下一個焦黑的 “詩” 字烙印,深深地刻在陳慫的手背上,像一個永遠無法磨滅的恥辱印記。陳慫的右手已經失去了知覺,只剩下麻木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幾乎要暈過去。

“把他拖回牢房。” 杜鐵骨鬆開手,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看好他,別讓他死了 —— 他還有用。”

陳慫像一攤爛泥似的被獄卒拖回牢房,扔在稻草堆裏。他蜷縮在地上,渾身不停地顫抖,右手背上的 “詩” 字烙印還在冒着熱氣,散發着刺鼻的焦糊味。每一次呼吸,都帶着難以言喻的痛苦,讓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不知過了多久,陳慫漸漸從劇痛中緩過神來。他掙扎着坐起身,看着手背上那個焦黑的 “詩” 字烙印,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疼…… 真疼啊……” 陳慫的聲音帶着哭腔,充滿了委屈和憤怒,“陳慫你就是個慫包,連罵人都要偷偷摸摸,現在好了,被人抓住把柄了吧?被人燙了吧?活該!”

他一邊罵自己,一邊用左手撿起地上的毛筆,蘸了點手背上滲出的血,在宣紙上胡亂塗抹。血滴在紙上,暈開一朵朵暗紅色的花,漸漸地,竟然連成了一個模糊的 “貪” 字。

陳慫的心髒猛地一跳。

貪?

是在暗示張啓山的貪腐?還是在暗示自己的貪生怕死?

他看着那個用血寫成的 “貪” 字,突然覺得無比諷刺。自己明明是在揭露貪腐,卻被當成反賊對待;明明是想保護別人,卻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明明是在用文字戰鬥,卻被文字所傷。

這世道,到底還有沒有天理?

就在他悲憤交加的時候,牢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一個熟悉的身影閃了進來 —— 是王大麻子。

他手裏拿着一個小瓷瓶,快步走到陳慫面前,把瓷瓶塞給他:“這是療傷的藥膏,快塗上。”

陳慫愣住了:“你…… 你怎麼敢進來?杜鐵骨不是說要看好我嗎?”

“別廢話。” 王大麻子的聲音壓得很低,眼神裏帶着警惕,“我只能待一小會兒。這藥膏能緩解疼痛,記得…… 別全塗了。”

他說完,不等陳慫反應,就迅速轉身離開了牢房,仿佛從未出現過。

陳慫握着那個小瓷瓶,心裏充滿了疑惑。王大麻子爲什麼要幫他?他那句 “別全塗了” 是什麼意思?

他打開瓷瓶,一股清涼的草藥味撲面而來。就在他準備把藥膏塗在手背上時,手指突然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 是藥膏裏裹着的什麼東西。

陳慫用左手小心翼翼地把那個東西摳出來,發現是半粒黑色的藥丸,散發着淡淡的苦味。

“這是…… 什麼?”

陳慫的心裏充滿了疑惑。他聞了聞那藥丸,又仔細看了看,突然想起了之前在書上看到的一種藥 —— 失語丹。據說這種藥能讓人暫時失去說話的能力,常用於審訊那些不肯開口的犯人。

有人不想讓他說話?

是王大麻子自己的意思?還是…… 杜鐵骨的意思?或者是那個一直隱藏在暗處的 “筆友”?

陳慫把那半粒失語丹緊緊握在手裏,心髒狂跳不止。他突然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周圍的每個人都戴着面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目的,而他,就像一個提線木偶,被人操控着,走向一個未知的命運。

就在這時,隔壁牢房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敲擊聲,“咚、咚、咚、咚咚……”

是摩斯密碼!

陳慫的精神一振,趕緊豎起耳朵聽着。他想起蘇罵罵之前說過,她會用摩斯密碼和他聯系。

敲擊聲斷斷續續地持續了一會兒,陳慫很快破譯出了意思:“補字不如漏字,漏字不如無字。”

陳慫的心髒猛地一跳。

補字不如漏字,漏字不如無字?

蘇罵罵是在提醒他,與其補寫詩句去迎合別人,不如用留白去讓對方猜測;與其用留白去試探,不如什麼都不寫,什麼都不說,讓對方無跡可尋?

這是…… 讓他沉默?

可沉默,在這文獄裏,不也是一種罪嗎?

陳慫的心裏像被投入滾燙的油鍋,翻騰着無數個問號。沉默?在這連咳嗽都要報備的文獄裏,沉默本身就是最可疑的罪證。獄卒會說你心懷鬼胎,典獄長會說你暗通反賊,就連牆壁上的裂縫,都像是在偷聽你的沉默。

可蘇罵罵不會害他。

陳慫攥緊那半粒失語丹,冰涼的藥丸硌得掌心發疼。他突然想起王大麻子那句 “別全塗了”,難道藥膏裏藏着的,不止是失語丹?

他倒出一點藥膏在左手掌心,冰涼的膏體觸到皮膚時,手背上的烙印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像是有針在往骨頭裏鑽。陳慫疼得齜牙咧嘴,卻看見藥膏接觸到焦黑的皮肉時,竟泛起一層淡淡的紅光,像被血浸透的綢緞。

“這是……”

他趕緊用指尖蘸了點藥膏,小心翼翼地塗抹在烙印邊緣。紅光越來越亮,焦黑的皮膚下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蠕動,嚇得他差點把瓷瓶扔出去。可下一秒,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

烙印上 “詩” 字的筆畫開始變形,橫撇豎捺像活過來的蟲子,慢慢扭曲、重組。陳慫屏住呼吸,眼睜睜看着那個猙獰的 “詩” 字,漸漸褪成淺紅色,而在筆畫的縫隙裏,竟顯露出一個模糊的 “九” 字!

九?

陳慫的心髒像被重錘砸中,咚咚直響。是第九層?是那個硯台影子念叨的九層?還是蘇罵罵說的 “第九層的字冢”?

他猛地把剩下的藥膏全倒在手心,不顧一切地往烙印上抹。藥膏接觸到皮膚的瞬間,劇痛像潮水般涌來,比被烙鐵燙到時還要鑽心。陳慫咬着牙沒敢叫出聲,汗水順着額頭往下淌,滴在手背上,與藥膏混在一起,泛起更濃的紅光。

“九…… 九……”

他死死盯着手背上的烙印,看着那個 “九” 字越來越清晰,筆畫裏滲出細小的血珠,像無數條紅色的小蛇在爬。就在這時,他聽見自己的牙齒在打顫,不是因爲疼,而是因爲恐懼 —— 這個 “九” 字,和他在硯台裏看到的影子口型,一模一樣!

原來杜鐵骨早就知道!

他用烙鐵在他手上燙下 “詩” 字,不是爲了懲罰,而是爲了掩蓋這個 “九” 字!是爲了測試他的文氣能不能激活這個隱藏的印記!

“瘋子…… 都是瘋子……” 陳慫喃喃自語,聲音裏帶着哭腔。這文獄根本不是監獄,是個巨大的祭壇,他們都是祭品,用血肉和文字,喂養着第九層那個不知名的怪物。

他想把手上的烙印摳掉,指甲深深嵌進皮肉裏,疼得眼前發黑。可那 “九” 字像長在了骨頭上,越摳越清晰,血珠順着指縫往下滴,落在地上的宣紙上,正好滴在那個 “貪” 字的正中央。

“滋啦 ——”

血珠滲入紙頁的瞬間,竟發出類似燒紙的輕響。陳慫驚訝地發現,那個用血寫成的 “貪” 字,筆畫突然變得扭曲,像被人用腳踩過的蟲子,而在字的下方,隱隱透出一行更淡的字跡,像是用褪色的墨水寫的:

“十七石米,入私倉”

十七?

陳慫的瞳孔驟然收縮。又是十七!和 13 章那個燙疤滲出的 “十七”,和 16 章字典第 17 頁,和蘇罵罵說的 “十七天”,難道都是同一個意思?

是張啓山貪墨的米糧數量?還是第九層的某個秘密?或者…… 是他必須在第十七天完成的事?

他正想得入神,走廊裏突然傳來獄卒換崗的腳步聲。陳慫趕緊用稻草把手背蓋住,將那半粒失語丹塞進床板的縫隙裏 —— 他還沒想好要不要吃,這藥太危險,像把雙刃劍,既能讓他暫時閉嘴躲過盤問,也可能讓他永遠失去說話的能力。

夜幕像塊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地壓在文獄上空。牢房裏只有一盞昏黃的油燈,豆大的火苗在風裏搖晃,把陳慫的影子拉得老長,貼在牆上,像個被釘住的囚徒。

他蜷縮在稻草堆裏,手背上的烙印還在隱隱作痛,可心裏的恐懼卻比疼痛更甚。那個 “九” 字像枚種子,在他的皮肉裏生了根,而 “十七” 這兩個字,像兩道催命符,貼在他的後頸上。

不知過了多久,油燈的火苗突然劇烈地跳動了一下,牆上的影子也跟着扭曲、變形。陳慫猛地睜開眼,看見手背上的烙印竟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紅光,像塊埋在皮肉裏的紅寶石。

紅光越來越亮,映得他的臉一片詭異的緋紅。陳慫感覺手背像被火烤似的發燙,他想用水澆滅,卻發現那紅光竟順着血管往上爬,爬到手腕,爬到胳膊,最後匯聚在胸口,像有團火在胸腔裏燃燒。

“呃……”

陳慫疼得悶哼一聲,蜷縮成一團。他感覺自己的血液在沸騰,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跳動,仿佛要破膛而出。就在他以爲自己快要被燒死的時候,手背上的紅光突然熄滅了,而牆上,卻多了一行血字 ——

是 “十七”。

是那燙疤自動滲出來的血,在牆上寫成的 “十七”!

陳慫嚇得差點滾到地上。他明明用稻草蓋住了手背,血怎麼會跑到牆上去?這血像有自己的意識,像條狡猾的蛇,趁他不注意爬了出來,在牆上留下這個詭異的數字。

他顫抖着伸出手,想去擦掉那行血字。指尖剛觸到牆面,血珠突然 “啪嗒” 一聲掉在地上,砸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就在這時 ——

“咚 ——”

一聲沉悶的響聲,從地底傳來。

像是有人用重錘砸在地基上,又像是巨大的石門被推開,震得牢房裏的油燈都晃了晃,稻草堆裏的灰塵簌簌往下掉。陳慫感覺自己的心髒都被這聲悶響震得偏移了位置,耳膜嗡嗡作響,半天聽不見聲音。

地底……

是第九層?

還是那個硯台裏的影子在敲地板?

陳慫爬到牆邊,耳朵貼着冰冷的石板,屏住呼吸聽着。地底一片死寂,剛才那聲悶響仿佛只是他的幻覺。可當他抬起頭時,卻看見牆上的 “十七” 旁邊,又多了一個模糊的血點,像只窺視的眼睛。

他突然想起王大麻子送的那半塊熱餅,想起餅裏的紙條 “別信特赦,牢裏才安全”。如果牢裏真的安全,那地底那聲悶響是什麼?是第九層的 “字冢” 在擴張?還是那個 “失散的筆友” 在求救?

陳慫的目光落在床板縫隙裏那半粒失語丹上。月光透過鐵欄杆的縫隙照進來,在藥丸上鍍了一層銀輝,像顆冰冷的淚珠。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無論是 “九” 還是 “十七”,無論是失語丹還是蘇罵罵的警告,都在推着他往前走。往前走是刀山火海,可停在原地,就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陳慫深吸一口氣,從床板縫隙裏摸出那半粒失語丹,捏在指尖。藥丸的冰涼透過指尖傳來,像個沉甸甸的決定。

吃,還是不吃?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隔壁牢房突然傳來蘇罵罵壓抑的咳嗽聲,一聲比一聲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陳慫的心猛地揪緊了 —— 她的病又重了。

他沒有再猶豫,把那半粒失語丹扔進嘴裏。苦澀的味道瞬間在舌尖炸開,像吞了口黃連水,順着喉嚨往下滑,一路苦到心裏。

很快,喉嚨裏傳來一陣麻木感,像被灌了鉛。陳慫想喊一聲 “蘇姑娘”,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發出 “嗬嗬” 的氣音。

他成功了。

他變成了一個啞巴。

陳慫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個漸漸隱去的 “九” 字,看着牆上那行詭異的 “十七”,突然笑了。無聲的笑,比哭更難看,淚水順着眼角往下淌,滴在手背上,與未幹的血跡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淚,哪是血。

地底又傳來一聲悶響,比剛才更清晰,更沉重。

這次,陳慫沒有害怕。

他知道,遊戲開始了。

而他,這個被逼成啞巴的慫包,終於要在這文字獄的刀刃上,跳出屬於自己的舞步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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