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單獨關押的牢房比之前更小,四面都是實心石牆,連扇窗戶都沒有,只有頭頂掛着盞昏黃的油燈,豆大的火苗在風裏搖晃,把陳慫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像個被隨意擺弄的木偶。

鐵鏈的一端鎖在他的腳踝上,另一端固定在牆角的鐵環裏,長度剛夠他從稻草堆挪到門口,再挪回來。這是種無聲的羞辱,像圈住一頭待宰的牲口,告訴他:你連掙扎的資格都沒有。

腳踝被鐵鏈磨破的地方已經結痂,又被新的摩擦撕開,血珠順着腳踝往下滴,在地上積成小小的血窪。陳慫盯着那血窪發呆,裏面映出他憔悴的臉,眼窩深陷,嘴唇幹裂,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活像個剛從墳墓裏爬出來的鬼。

“哐當 ——”

牢門被推開的聲音打破了死寂,王大麻子拎着個黑漆托盤走進來,托盤上放着一方硯台、一支毛筆和一刀宣紙,最顯眼的是硯台裏那灘暗紅色的墨 —— 不是普通的墨,是血墨,和他在地底聞到的味道一模一樣。

“杜典獄長的意思。” 王大麻子把托盤放在地上,聲音比平時低沉,“陛下壽辰快到了,讓你寫首賀詩。”

陳慫的目光像被釘子釘在血墨上,手抖得像篩糠。

賀詩?讓他用這灘血墨寫賀詩?

他想起老儒生被腰斬時濺在臉上的血,想起蘇罵罵隔着牆咳血的聲音,想起自己手心那道爲了激活 “詩能破牢” 而劃開的傷口 —— 這血墨裏,到底摻了多少人的血?是老儒生的?是刀疤臉的?還是…… 某個他還沒見過的,第九層的冤魂?

“我不寫。” 陳慫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個字都帶着血腥味,“要殺要剮隨便你們,我不會寫這種惡心東西。”

“惡心?” 王大麻子突然笑了,笑聲裏帶着種說不出的嘲諷,“你以爲這是給你選的?老東西的《論語》白給你了?蘇丫頭的血白吐了?”

他的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刺穿了陳慫的防線。陳慫猛地抬頭,眼睛裏布滿血絲:“你什麼意思?蘇姑娘她……”

“她好得很。” 王大麻子打斷他,彎腰湊近鐵欄杆,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但能不能繼續好下去,就看你這賀詩寫得怎麼樣了。”

陳慫的心髒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他知道王大麻子說的是實話。在這文獄裏,蘇罵罵的命,那些藏在暗處的 “同類” 的命,甚至他自己的命,都像懸在刀尖上,隨時可能掉下來 —— 而這把刀的刀柄,此刻正握在杜鐵骨手裏,握在那個讓他寫賀詩的人手裏。

他不想寫,真的不想寫。不想用這染血的筆墨去歌頌那個可能縱容貪腐的皇帝,更不想成爲杜鐵骨手裏的刀,去砍向那些他想保護的人。

可一想到老儒生臨死前 “血能活” 的口型,想到蘇罵罵隔着牆喊 “幹得漂亮” 時帶着血絲的聲音,想到裂縫裏那張用馬克筆寫的 “再罵三句” 的碎紙,他的牙齒就咬得咯咯作響。

“好…… 我寫。”

陳慫的聲音低得像耳語,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裏擠出來的,帶着血腥味。他慢慢挪到托盤前,指尖剛觸到那支毛筆,就像被燙到似的縮了回來 —— 筆杆上刻着細小的花紋,和他穿越前那支用了五年的鋼筆花紋一模一樣。

這又是誰的安排?是那個在第九層等他的 “失散的筆友”?還是處心積慮的杜鐵骨?

陳慫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他蘸了點血墨,筆尖立刻變得沉重起來,仿佛吸飽了冤魂的怨氣。鋪開宣紙的瞬間,油燈的火苗突然劇烈地跳動了一下,牆上的影子扭曲成一個猙獰的形狀,像只張開翅膀的蝗蟲。

“陳慫你就是個慫包,連罵人都要偷偷摸摸。”

他在心裏一遍遍地罵自己,手卻不受控制地在紙上移動。第一個字是 “聖”,寫出來的瞬間,血墨突然暈開,像一滴落在宣紙上的血,在筆畫間遊走,仿佛有了生命。

“聖明燭照萬方……”

一句句違心的諛詞從筆尖流淌出來,每寫一個字,陳慫都感覺自己的靈魂被撕裂了一塊。他看見老儒生的血在宣紙上蔓延,看見蘇罵罵咳出的血沫沾在筆尖,看見自己手心的傷口再次裂開,鮮血滴在 “萬歲” 兩個字上,把它們染成了黑紅色。

“慫包……” 他咬着牙,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砸在宣紙上,和血墨混在一起,暈開一朵朵醜陋的花,“你連反抗都要借着別人的血,你算什麼東西?”

寫到 “陽春布德澤” 時,他的筆尖突然頓住了。

“陽” 字的最後一筆還沒寫完,血墨卻突然自動扭曲,像一條掙扎的小蛇,在 “日” 字旁邊添了一撇,又在下面加了一橫 ——“陽” 字變成了 “蝗” 字。

陳慫愣住了,隨即突然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就哭了。

原來筆墨都比他有種。

它們不甘於歌頌虛僞,不甘於粉飾太平,哪怕只是一個字的改動,也要發出自己的聲音。而他呢?只會縮在牢房裏,用心裏的咒罵來安慰自己,連光明正大地罵一句的勇氣都沒有。

“好…… 好一個‘蝗’字。” 陳慫抹了把眼淚,指尖顫抖地撫摸着那個自動生成的字,血墨在他的觸碰下微微發燙,像是在回應他的共鳴。

他提起筆,繼續往下寫。這一次,他不再刻意控制自己的念頭,任由那些憤怒、不甘、恐懼在筆尖流淌。血墨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情緒,變得更加濃稠,更加鮮活,每一個字都帶着一種詭異的力量,仿佛要沖破宣紙的束縛。

寫完最後一個字時,陳慫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筆。他看着那張布滿血字的宣紙,上面的 “賀詩” 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字裏行間都藏着隱晦的咒罵和控訴,尤其是那個 “蝗” 字,在油燈下泛着暗紅色的光,像一只蟄伏的蝗蟲,隨時準備展翅高飛。

“成了。” 王大麻子不知什麼時候又出現在牢房門口,眼神復雜地看着那張紙,“杜典獄長會親自把它送進宮。”

他接過宣紙,小心翼翼地卷起來,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寶。臨出門前,他突然回頭看了陳慫一眼:“你好自爲之。”

牢房裏又恢復了死寂。陳慫癱坐在地上,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腳踝的傷口還在流血,和地上的血窪連成一片,分不清哪是之前的,哪是新流的。

他開始焦慮,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只能靠啃指甲來緩解心裏的煎熬。十個指甲縫很快都在流血,疼得鑽心,可這點疼卻能讓他保持清醒,讓他不至於被那股被迫作惡的愧疚感淹沒。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比上次鱔魚暴動時還要混亂。陳慫爬到鐵欄杆邊,豎起耳朵聽着 ——

“聽說了嗎?國師大人出事了!”

“什麼事?”

“好像是吃了文獄送的壽桃,上吐下瀉,差點沒緩過來!”

“還有更邪門的!陛下的壽宴上,那盤最大的壽桃突然裂開,裏面全是蟲子!”

陳慫的心髒猛地一沉。壽桃?文獄送的壽桃?難道和他的賀詩有關?

他想起那個 “蝗” 字,想起血墨裏那些仿佛有生命的血珠,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他只是想隱晦地表達一下憤怒,只是想讓筆墨替他發出一點聲音,他從沒想過要傷害任何人,更沒想過會牽連到國師和皇帝!

“不…… 不是我…… 我沒有……” 陳慫語無倫次地辯解着,可牢房裏只有他一個人,他的聲音在空曠的石牆間回蕩,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焦慮和恐懼像兩條毒蛇,死死地纏住了他的心髒。他用頭拼命地撞着石牆,想讓自己暈過去,想逃避這一切 —— 可石牆太硬,他只撞出個大包,額頭滲出血珠,疼得更加清醒。

就在這時,隔壁牢房突然傳來蘇罵罵的聲音,隔着厚厚的石牆,顯得有些模糊:“幹得漂亮!但小心杜鐵骨,他看你的眼神不對勁!”

“漂亮?” 陳慫苦笑一聲,眼淚又掉了下來,“這叫漂亮嗎?我把事情搞砸了,我可能害死了人……”

“害死誰?國師還是皇帝?” 蘇罵罵的聲音帶着一絲不屑,“那老東西早就該遭報應了!至於皇帝…… 你以爲他真的在乎一盤壽桃?他在乎的是你詩裏的‘蝗’字!”

陳慫愣住了。皇帝在乎的是 “蝗” 字?爲什麼?

他還想再問,蘇罵罵那邊卻沒了聲音,像是被人發現了。陳慫靠在石牆上,腦子裏亂成一團麻。蘇罵罵的話是什麼意思?杜鐵骨不對勁的眼神又意味着什麼?他寫的賀詩,到底引發了怎樣的後果?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第二天清晨,牢房外突然刮起一陣怪風,風裏夾雜着細小的、幾乎看不見的蟲子 —— 是蝗蟲!雖然只有米粒大小,數量也不多,可在這封閉的文獄裏出現,顯得格外詭異。

“怎麼回事?哪來的蝗蟲?”

“不知道啊!這季節不該有蝗蟲啊!”

獄卒們的驚呼聲從走廊裏傳來。陳慫的心髒猛地一跳,他想起自己寫的 “蝗” 字,想起那張泛着紅光的宣紙 —— 難道是他的詩,引來的這些蝗蟲?

這太荒謬了,簡直像天方夜譚!可眼前的蝗蟲不會說謊,它們在風裏飛舞,像一個個微小的黑色精靈,落在牢房的鐵欄杆上,發出細微的 “沙沙” 聲。

陳慫突然明白了蘇罵罵的意思。他的詩,他的文氣,真的有力量!這種力量不是他能控制的,它像一把失控的刀,既傷到了敵人,也可能傷到無辜 —— 而杜鐵骨,很可能早就知道會這樣,所以才讓他寫這首賀詩!

他被利用了!

一股難以遏制的憤怒涌上陳慫的心頭,比被迫寫賀詩時的憤怒更加強烈。他以爲自己是在反抗,以爲自己是在用筆墨戰鬥,可到頭來,還是成了別人手裏的棋子,成了杜鐵骨實現某種目的的工具!

“杜鐵骨…… 你這個混蛋!” 陳慫猛地一拳砸在石牆上,手背上立刻滲出血跡,“我不會讓你得逞的!絕不會!”

就在他憤怒不已的時候,牢門突然被打開了。杜鐵骨站在門口,穿着一身嶄新的黑色長衫,手裏拿着一張紙,臉上帶着一種詭異的笑容。

“陳慫,恭喜你。” 杜鐵骨走進來,把手裏的紙遞給他,“你的賀詩送到皇宮後,陛下很喜歡,說你寫得‘有趣’,讓你再寫一首。”

陳慫接過那張紙,發現是他賀詩的拓本。拓本上的字跡清晰可見,尤其是那個被改動的 “蝗” 字,用朱砂標了出來,顯得格外刺眼。

“有趣?” 陳慫冷笑一聲,“陛下覺得哪裏有趣?是這個‘蝗’字嗎?還是那些突然出現的蝗蟲?”

杜鐵骨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卻冷了下來:“陛下覺得什麼有趣,不是你該問的。你只需要知道,你的詩,引起了陛下的注意 —— 這對你來說,是天大的恩賜。”

“恩賜?” 陳慫的聲音因爲憤怒而顫抖,“用別人的命換來的恩賜?用被利用換來的恩賜?這種恩賜,誰想要誰要去!我不稀罕!”

“是嗎?” 杜鐵骨挑眉,語氣裏帶着一絲威脅,“那蘇丫頭呢?老儒生的那些朋友呢?你也不管他們了?”

陳慫的憤怒瞬間被一盆冷水澆滅。他想起蘇罵罵咳血的樣子,想起那些藏在黑市、藏在第九層的反抗者,想起裂縫裏那張等待救援的紙條 —— 他不能不管他們,不能因爲自己的憤怒,毀了所有人的希望。

“我…… 我寫。” 陳慫低下頭,聲音裏充滿了無奈和屈辱,“但我有個條件,不能再用這種血墨。”

“可以。” 杜鐵骨很爽快地答應了,“我會給你準備最好的鬆煙墨。”

他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下,回頭看了陳慫一眼:“跟我來,陛下要你在值班室寫,說這樣‘有靈感’。”

陳慫拖着鐵鏈,跟着杜鐵骨往值班室走去。腳踝的傷口被鐵鏈磨得更疼了,每走一步都留下一個血腳印,在走廊的石板上連成一條蜿蜒的紅線。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血腳印,又看了看杜鐵骨挺拔的背影,心裏的憤怒和屈辱像潮水般反復沖刷着他的神經。他知道自己很可能還會被利用,知道自己寫的每一個字都可能帶來無法預料的後果,可他沒有選擇。

這就是他的宿命,一個被迫作惡,卻又渴望反抗的慫包的宿命。

快到值班室時,陳慫無意間瞥了一眼手裏的拓本。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

拓本上,在他寫的賀詩旁邊,突然多出了一行字!那字跡他再熟悉不過,是他自己的筆跡,用一種暗紅色的墨水寫着:

“我在第九層等你 —— 你失散的筆友。”

失散的筆友?

陳慫的心髒狂跳起來。是裂縫裏那張碎紙上的字跡!是硯台裏那個影子暗示的存在!是那個一直引導他、等待他的人!

他猛地抬頭,看向值班室的方向。那裏燈火通明,像一個巨大的漩渦,吸引着他,也吞噬着他。

第九層…… 他失散的筆友……

這一切到底是巧合,還是一個精心策劃了很久的局?而他,這個只想回家的慫包,又該如何在這局中,找到一條既能救人,又能自救的路?

陳慫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裏的拓本。拓本上的字跡還帶着一絲微弱的溫度,像一個承諾,也像一個陷阱。他拖着帶血的腳踝,一步步走向值班室,走向那個未知的命運。

走廊裏的蝗蟲還在飛舞,像無數雙眼睛,注視着他的背影,也注視着這場剛剛開始的、用筆墨和鮮血書寫的較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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