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嫣聲音放低了些：“直到上個月，我在縣政府大院的宣傳欄裏，第一次看見了他的照片，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就像大冬天裏，突然看見了太陽。”
陳嫣的話語在這裏停頓了片刻。
她似乎覺得在另一個男人面前說這些有些不妥，耳根微微發燙，避開了程浩的視線，低頭繼續道：
“雖然明知道自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我還是控制不住地想靠近他，可他……他卻把我當成了那種不知羞恥、出賣自己的壞女人。”
程浩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像是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你以前跟機械廠那個顧長風，關系不一般？”
陳嫣攥緊了手心，暗暗吸了口氣，“那時候太傻，被人騙了，我跟他處了小半年，都不知道他心裏還裝着別人，三個月前，我就跟他一刀兩斷，再沒瓜葛了。”
程浩將視線從她臉上收了回來，微微嘆了口氣，語氣裏帶着幾分過來人的感慨：“你這丫頭，雖然有股子沖勁，可惜，看男人的眼光還是差了點火候。”
陳嫣琢磨着他話裏的深意，默默端起杯子抿了口苦澀的茶水。
同一時間，二樓的貴賓包廂裏，圓形餐桌旁圍坐了四五個人，大家低頭安靜用餐。
陸川的司機在此時敲門進來，將一個用手帕包着的東西，恭敬地放在了陸川手邊。
“首長，程主任說他這個是從廣州帶回來的新玩意兒，剛才落在樓下了，讓我給您送上來。”
陸川打開手帕，裏面是一個當時非常稀罕的、火柴盒大小的“索尼”牌微型錄音機。
他拿起錄音機，不經意地按下了側面的一個紅色按鈕。
一陣輕微的電流聲後，一道熟悉的、帶着幾分少女情懷和委屈的女聲，伴隨着程浩不時地追問，從那小小的喇叭裏，清晰地播放了出來。
因爲是在嘈雜的包廂裏偷偷錄下來的，磁帶裏的聲音有些失真，還夾雜着碗筷碰撞的背景音。
陳嫣那壓抑着情緒的聲音，聽起來比昨晚當着他的面辯解時，多了幾分可信度。
陸川面無表情地聽完了那幾段錄音，修長的手指在錄音機的停止鍵上輕輕一按。
他剛把機器放下，程浩就已經推門走了進來，臉上掛着那種“我就知道會這樣”的了然笑容。
“都聽完了吧？看來咱們這位小陳同志，對你這個省狀元，可是崇拜到骨子裏去了。”
“你要是真對她沒興趣，那兄弟我可就要‘該出手時就出手’了，到時候你可別說我撬你牆角，不講究。”
程浩一邊說着，一邊目不轉睛地觀察着陸川的表情變化。
陸川將那盤小小的磁帶從錄音機裏彈出來，握在手心，只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冷哼。
“神經病。”
程浩心下了然，走出包廂，笑着對樓下的陳嫣說：“吃好了？我再帶你去百貨大樓轉轉，買塊雪花膏擦擦臉？”
陳嫣抬起頭，輕聲拒絕道：“不了，程主任，我心領了，我們單位最近要搞年終大盤點，我得趕緊回去幫忙了。”
程浩挑了挑眉，故作驚訝：“你一個供銷社的售貨員，成天站櫃台，有什麼好忙的？就沒想過換個地方，幹點更有出息的事？”
陳嫣苦笑了一下：“現在這年頭，能有個國營單位的鐵飯碗就燒高香了，我哪還敢有別的念想。”
“縣一中畢業的高材生，就這點志氣？”
程浩笑了，“小陸這次回來，上頭交給他一個硬任務，要在這邊牽頭搞一個重點項目的籌備處，正缺人手，你把你那份手寫的個人情況說明給我，回頭我找機會遞給人事科的看看。”
陳嫣頓時喜不勝收。
她知道，供銷社的工作雖然穩定，但一眼就能望到頭。
如果能進陸川的項目籌備處，哪怕只是當個端茶倒水的勤雜工，也意味着她的人生將有天翻地覆的改變。
“程主任，您的大恩大德，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了。”
陳嫣激動地站起身，因爲起得太急，甚至碰到了身後的椅子。
她手忙腳亂地扶起椅子，對着程浩，深深地鞠了一躬。
程浩眼含笑意地看着她，那眼神就像看着一只已經落入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卻兀自掙扎的小兔子。
盡管程浩見過的漂亮姑娘不少，但陳嫣這種帶着一股子野性和狠勁的，對他幾乎是致命的吸引。
陳嫣迫不及待地，當場就向飯店服務員借了紙筆，趴在飯桌上，一筆一劃地，將自己的個人情況說明寫好，用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了程浩。
兩人吃完了飯，一道從包廂裏出來。
好巧不巧，剛走到樓梯口，二樓一個包廂的門也開了，陸川正帶着一行人下樓。
走在最前面的人，正是陸川。
“程主任，這麼快就用好餐了？”
樓梯上，一個跟在陸川身後的中年幹部出聲打招呼。
程浩往前迎上去兩步，“劉科長，正巧，我這兒有個事，還得麻煩您一下。”
說着，他扭頭，沖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陳嫣招了招手。
“小陳，過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陳嫣同志，縣一中畢業的高材生，思想進步，業務能力也很強，她的個人情況說明，我已經讓司機送到你辦公室了，你盡快看看吧。”
陳嫣還沒來得及將那只皺巴巴的口罩戴上，一張被紫藥水和紅藥水塗得像戲台子花臉一樣的臉，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了樓梯上那幾雙探究的眼睛之下。
她不敢抬頭去看陸川，但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比冬夜寒風還要刺骨的視線，正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
緊接着，一道清冷的男聲，從樓梯上傳了下來。
“程浩，我們項目籌備處不是縣裏的廢品回收站，你要是想安排閒雜人等，我看這飯店就不錯，讓她留下來當個洗碗工，倒也人盡其才。”
陳嫣的臉“轟”的一下，熱血直沖頭頂，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