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螢辦事愈發穩妥，不過兩三日，便將林婉兒宮中采買賬目有異的證據整理成冊，悄悄呈給了沈清弦。賬目顯示，林婉兒以籌備太子冬衣爲名，支取了遠超規制的銀兩，但實際采買的上等錦緞和皮料數量，卻與賬面對不上，中間近三成的銀錢不翼而飛，且有多筆支出指向宮外幾家與林家關系密切的商鋪。
證據確鑿，若在平時，這足以讓林婉兒吃不了兜着走。但沈清弦並未立刻發作。她深知，僅憑貪墨，未必能徹底扳倒根基深厚的林婉兒，尤其蕭景玄對她似乎還存有幾分縱容。她需要等待一個更好的時機，或者，一個能將其一擊致命的更大罪名。
她將賬冊小心收好，如同獵人收起了淬毒的箭，靜待獵物露出更大破綻。
然而，林婉兒那邊似乎察覺到了風聲。或許是沈清弦雷厲風行地整頓宮務，觸動了她太多利益；或許是做賊心虛，感到不安。她沉寂了幾日，沒有如往常般挑釁，但這反常的平靜，反而讓沈清弦更加警惕。
這日，皇後娘娘染了風寒，臥病在床。各宮妃嬪皆需輪流前往侍疾。按份位，沈清弦與林婉兒排在最前。
侍疾並非輕生活計，需在病榻前伺候湯藥，時刻留意皇後需求，辛苦且容易出錯。沈清弦打起十二分精神，舉止謹慎，言語妥帖，連皇後身邊的老嬤嬤都暗自點頭。
輪到林婉兒侍疾時，她卻顯得格外“積極”。不僅親嚐湯藥，還主動爲皇後按摩額角，噓寒問暖，表現得比沈清弦這個正牌兒媳還要殷勤。
沈清弦冷眼旁觀，心中疑竇叢生。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這日午後，林婉兒端着一碗剛煎好的藥，柔聲道：“娘娘，該用藥了。這藥裏加了安神的藥材，您喝了能舒坦些。”
皇後正要接過，林婉兒卻“哎呀”一聲，手一抖，那碗滾燙的藥汁竟直直地向旁邊侍立的沈清弦潑去！
沈清弦反應極快，側身急避，但寬大的袖袍還是被潑溼了一大片，手背傳來一陣灼痛。
“姐姐恕罪！妹妹不是故意的！”林婉兒立刻放下藥碗，驚慌失措地拿出自己的繡帕，不由分說就抓住沈清弦被燙紅的手背，用力擦拭，“快擦擦！可別燙傷了！”
她的動作看似急切關心，力道卻很大，帕子上傳來一股若有似無的奇異香氣。
沈清弦心頭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來！她猛地抽回手，厲聲道：“不必了！”
林婉兒被她喝得一怔，隨即委屈地看向皇後：“娘娘，臣妾只是擔心姐姐……”
皇後皺了皺眉，顯然對眼前的混亂有些不悅：“好了，不過是意外，太子妃下去處理一下吧。”
沈清弦強壓住心中的驚疑，行禮退下。回到偏殿換衣服時，她仔細檢查被燙紅的手背，除了疼痛，並無其他異樣。但她對林婉兒那方帕子上的香氣耿耿於懷。
她立刻吩咐小蓮：“去，悄悄請雲太醫過來一趟，就說我方才侍疾不慎，手被藥汁燙傷。”
小蓮見主子神色凝重，不敢怠慢，連忙去了。
雲弈來得很快。他檢查了沈清弦手背的燙傷，取出藥膏爲她塗抹，動作輕柔專業。
“只是輕微燙傷，塗抹此藥，一兩日便可消退，不會留疤。”雲弈溫聲道。
沈清弦屏退左右，只留小蓮在門口守着。她抬起眼，目光銳利地看向雲弈，壓低聲音：“雲太醫，方才林側妃用以擦拭我傷處的帕子上，有一股奇特香氣，非蘭非麝，聞之令人心頭發悶，你可知道是何物？”
雲弈聞言，神色頓時一凝。他湊近沈清弦，仔細嗅了嗅她手上殘留的、幾乎微不可聞的氣息，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娘娘，”他聲音壓得極低，帶着一絲罕見的嚴肅，“此香……若微臣沒聞錯，應是名爲‘夢陀羅’的西域奇香。此香單一聞之，僅有安神之效，但若與另一味名爲‘赤焰草’的藥引相遇……則會生成劇毒，初時症狀如同感染嚴重風寒，高燒不退，若三日內得不到解藥，便會……心肺衰竭而亡。”
沈清弦倒吸一口涼氣！夢陀羅！赤焰草！林婉兒竟敢在皇後宮中行此毒計！她先故意潑灑藥汁，再用浸染了“夢陀羅”的帕子擦拭她的傷口，讓香氣通過皮膚和呼吸進入她體內！而皇後正在服用的治療風寒的藥裏，必然含有“赤焰草”這味常見的發散藥材！
只要她留在皇後宮中侍疾，呼吸着帶有“赤焰草”藥氣的空氣，毒素就會慢慢生成！屆時她病重身亡，所有人只會以爲是她自己體弱，感染了皇後嚴重的風寒，誰能想到是中了這等陰險的混合之毒？好一招殺人於無形的借刀之計！
若非她警覺，察覺帕子香氣有異，又恰好有雲弈這位見識廣博的神醫在側，她恐怕死了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好毒的心腸！”沈清弦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林婉兒這是要她的命！
“娘娘，此毒陰險，解藥難配。爲今之計，您必須立刻離開鳳儀宮，避免再接觸‘赤焰草’藥氣。微臣會盡快爲您配制解藥，清除體內已吸入的微量毒素。”雲弈快速說道，眼中滿是擔憂。
“本宮知道了。”沈清弦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有勞雲太醫。”
雲弈匆匆寫下解毒方子，交給小蓮，叮囑立刻去太醫院抓藥煎服，隨後便告辭去配制更復雜的清除毒素的藥物。
沈清弦坐在偏殿中，心念旋轉。林婉兒此計失敗，必定還有後手。她不能坐以待斃。
她立刻起身，重新整理好儀容，回到皇後寢殿。皇後服了藥，已然睡下。林婉兒依舊守在榻前，見沈清弦回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和怨毒。
沈清弦走到皇後榻前，福身行禮，聲音帶着恰到好處的虛弱和擔憂：“皇後娘娘，臣妾方才更衣時，忽感頭暈目眩，身上發冷，許是……許是染了娘娘的病氣，恐過了病氣給娘娘，臣妾懇請娘娘恩準，容臣妾先行回宮歇息，以免影響娘娘鳳體康復。”
她以擔心傳染皇後爲由告退，合情合理。
皇後本就病着，聽聞此言，微微蹙眉，揮了揮手：“既如此，你便回去好生歇着吧，這幾日不必再來侍疾了。”
“謝娘娘恩典。”沈清弦再次行禮，垂眸退下，自始至終，未曾看林婉兒一眼。
林婉兒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幾乎將手中的帕子絞碎！她竟然走了！難道她察覺了什麼？不可能！那“夢陀羅”香氣極淡，若非精通藥理之人絕難察覺！
沈清弦回到毓慶宮，立刻服下雲弈開的解毒湯藥，又命人將殿內所有香爐撤下，開窗通風。
她知道，這只是緩兵之計。林婉兒一計不成，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她必須主動出擊，將這份“厚禮”還回去！
“秋螢。”沈清弦喚道。
“奴婢在。”
“之前讓你留意林側妃宮中采買異常，除了賬目，可還有其他實證？比如，那些‘消失’的銀兩，最終流向了何處？可能與宮外哪些人接觸？”沈清弦目光冰冷。貪墨之事，或許不足以致命，但若與宮外勢力勾結，圖謀不軌，那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秋螢想了想，回道：“奴婢正在查。那幾家商鋪背景復雜，似乎……與三皇子府上的一位管事也有些往來。”
三皇子！蕭景恒！
沈清弦眼中精光一閃！林婉兒的父親是吏部尚書，屬於太子一黨。若林婉兒貪墨的銀錢，最終流向了與三皇子有關的勢力……那這裏面的文章可就大了！
這已不僅僅是內帷爭鬥，而是涉及到了前朝奪嫡！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沈清弦腦中逐漸成形。林婉兒想用陰毒手段害她性命，她就送她一個“勾結外敵、資助於太子政敵”的滔天大罪！
“繼續查！一定要拿到林側妃宮中之人與三皇子府往來的確鑿證據！”沈清弦下令，語氣斬釘截鐵。
“是！”
風暴將至，這一次，她不會再被動防守。她要讓林婉兒知道，什麼叫作繭自縛，什麼叫玩火自焚！
而那個始終冷眼旁觀的太子殿下，當他知道自己寵愛的側妃，可能將手伸向了她的政敵時，又會作何反應？
沈清弦走到窗邊，看着陰沉下來的天色，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戲，還在後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