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父忌日那天,天陰得厲害,像要下雨的樣子。
蘇晚早早起來準備祭品,清粥、素面、還有顧晏辰提過的“父親最愛的桂花糕”——她前一晚忙到深夜才做好,指尖還沾着淡淡的桂花香。顧晏辰站在廚房門口看着她,晨光透過紗窗落在她發頂,柔和得像一幅水墨畫。
“不用這麼麻煩的。”他走過去,替她擦掉嘴角的面粉,“他不講究這些。”
“儀式還是要有的。”蘇晚把桂花糕裝進食盒,語氣認真,“就像……就像他還在一樣。”
顧晏辰的心輕輕一顫,伸手將她攬進懷裏。有些思念,不必說出口,卻能在這些細碎的準備裏,悄悄蔓延。
墓園比想象中熱鬧。林正德一早就到了,穿着筆挺的中山裝,手裏捧着一束白菊,站在顧父墓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看到他們來,老人轉過身,眼眶有些發紅:“阿誠最愛熱鬧,今天人多,他該高興了。”
顧晏辰將祭品擺好,蹲下身擦拭墓碑上的灰塵。蘇晚注意到,墓碑側面刻着一行極小的字:“欠阿正一局棋,來生再續。”
“這是……”
“他走前自己刻的。”林正德嘆了口氣,“那天我們剛吵完架,爲了城西的項目,他氣得說再也不想見我。沒想到……”
後面的話他沒說下去,但蘇晚懂了。有些狠話,說出口時有多決絕,藏在心底的牽掛就有多深。
顧晏辰燒着紙錢,火苗跳躍着,映在他眼底。蘇晚忽然想起老宅書房裏的日記,想起那些“阿誠”“阿正”的昵稱,忍不住問:“林叔,您和顧伯父當年,是不是有個沒完成的約定?”
林正德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你怎麼知道?我們年輕時約定,等賺夠了錢,就在城西蓋一座棋院,名字都想好了,叫‘雙賢閣’,只可惜……”
他的話沒說完,卻讓蘇晚心頭一動。城西、棋院……這和雲端美術館的選址,幾乎重合。
回程的路上,雨終於落了下來,淅淅瀝瀝地打在車窗上。顧晏辰握着方向盤,忽然說:“林叔說的棋院,我爸在遺囑裏提過。他說,若有一天恩怨化解,就把那塊地留給‘最懂溫柔的人’。”
蘇晚轉頭看他:“所以,你把美術館建在那裏,是爲了……”
“是爲了圓他們的夢。”顧晏辰的聲音很輕,“也是爲了告訴你,過去的都過去了。”
雨越下越大,車子在一個路口停下等待紅燈。蘇晚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忽然想起林正德帶來的那本日記,想起最後一頁那句“城西項目有貓膩”。
“顧晏辰,”她輕聲說,“你父親日記裏寫的‘貓膩’,會不會和礦洞有關?”
顧晏辰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秦峰查過,當年城西確實有廢棄礦洞,張副總就是想利用礦洞偷工減料,被我父親發現了才痛下殺手。”他頓了頓,側過頭看她,“怎麼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蘇晚搖搖頭,心裏卻隱隱覺得,事情或許沒這麼簡單。林正德既然早就知道礦洞的事,爲什麼直到出事前才提醒顧父?那本日記的最後一頁,似乎被人撕過一角,邊緣還留着淡淡的墨跡。
回到家時,雨已經停了。蘇晚去陽台收衣服,發現晾衣繩上掛着一件顧晏辰的舊襯衫,袖口處繡着一個極小的“正”字——是林正德的名字。
“這襯衫……”
“我爸的。”顧晏辰走過來,拿起襯衫,指尖拂過那個“正”字,“他說這是阿正送他的,袖口磨破了都舍不得扔。”
蘇晚看着那個歪歪扭扭的“正”字,忽然明白,有些情誼,就算被恩怨覆蓋,也能在時光的縫隙裏,透出微光。
晚飯時,秦峰打來電話,語氣有些凝重:“顧總,監獄那邊傳來消息,劉梅昨天突發腦溢血,送進重症監護室了,她弟弟想讓您出面……”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她對劉梅有恨,卻沒想過是以這種方式再見。
“我去看看。”她放下筷子,語氣堅定。
顧晏辰拉住她的手:“別去了,沒意義。”
“有意義。”蘇晚看着他,“就算是了結,也該有個像樣的句號。”
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裏,劉梅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管子,臉色蒼白得像紙。她弟弟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看到蘇晚,紅着眼眶站起來:“蘇小姐,謝謝你能來。醫生說……說她可能撐不過今晚了。”
蘇晚沒說話,只是站在病房外,透過玻璃看着裏面的人。這個毀了她家庭的女人,終究還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她昨天清醒過一次,”劉梅弟弟低聲說,“拉着我的手,說有件事對不起你父親。她說當年卷走蘇家的錢,不全是爲了我治病,還因爲……因爲有人威脅她,說要是不那麼做,就讓你父親在牢裏待一輩子。”
蘇晚猛地轉頭看他:“誰?是誰威脅她?”
“她說……是個姓周的男人,戴着金絲眼鏡,看着文質彬彬的……”
姓周?金絲眼鏡?
蘇晚的腦海裏瞬間閃過一個人影——林正德的前秘書,周明。當年蘇家破產時,正是他負責處理蘇家的債務,後來聽說移民國外了。
難道……
這時,顧晏辰的電話打了進來,語氣急促:“蘇晚,你在哪?秦峰查到了,林振濤的父親在牢裏招了,說當年張副總背後,還有個‘周先生’,是他牽線聯系的海外賬戶!”
掛了電話,蘇晚站在醫院的走廊裏,只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底升起。
雨又開始下了,敲打着窗戶,像在提醒她——有些真相,還沒浮出水面。那個姓周的男人,到底是誰?他和蘇家的破產、顧父的車禍,又有着怎樣的聯系?
她看着重症監護室裏的劉梅,突然明白,林正德沒說透的話,日記裏被撕掉的頁角,或許都指向同一個人。
這場看似塵埃落定的恩怨,原來還藏着一個更深的漩渦。
而她和顧晏辰,恐怕還要再往前走一步,才能真正觸碰到最核心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