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陷在掌心,帶來一點尖銳的痛,卻遠不及靈魂表層那無形標記傳來的、被窺視的冰寒。凌瑤靠着門,幾乎能想象出傅琛此刻或許正坐在他那布滿冰冷儀器的實驗室裏,看着屏幕上代表她生命體征的起伏曲線,以及……她剛剛強行動用本源後,那陡然攀升又急劇跌落的紊亂數據。
他看見了嗎?看見她如何色厲內荏地嚇退蘇婉清,看見她此刻連站立的力氣都匱乏的狼狽?
一種被剝開、被審視、被徹底掌控的屈辱感,混雜着經脈針扎般的餘痛,幾乎讓她窒息。
【宿主,你的心率、靈力波動值全部超標!請立刻平復心神!】系統的機械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迫,【傅琛留下的標記活性正在增強,這種交互可能是雙向的!你的劇烈情緒波動也可能被他捕捉!】
凌瑤閉上眼,強迫自己將翻涌的氣血壓下去。很好,她連情緒都不能自由。
“捕捉……實驗……”她無聲地咀嚼着這兩個詞,齒間彌漫開鐵鏽般的味道。前世身爲青鸞尊者,縱橫三界,何曾受過這等掣肘?如今卻連靈魂都成了別人實驗台上的標本。
就在這時,被她隨手扔在沙發上的手機,不合時宜地瘋狂震動起來。
凌瑤不欲理會,那震動卻帶着不依不撓的執拗。她勉強撐起身,拿起手機,屏幕上跳躍的名字是——“秦月”。
指尖劃過接聽,還沒來得及開口,秦月那特有的、帶着點誇張哭腔的嗓音就炸了過來:“瑤瑤!我的寶!你沒事吧?那個姓蘇的賤人是不是又去找你麻煩了?我看到直播切片了!她居然敢帶着直播鏡頭去堵你門!氣死我了!”
連珠炮似的話語,卻奇異地驅散了一絲纏繞在她周身的冰冷孤寂。
“我沒事。”凌瑤的聲音有些沙啞,她走到窗邊,掀開厚重窗簾的一角,樓下,蘇婉清的車果然剛剛灰溜溜地駛離,“她討不到便宜。”
“那就好那就好!嚇死我了!”秦月鬆了口氣,隨即又憤憤不平,“不過瑤瑤,你剛才是不是動用那個……仙法了?我看你臉色好白!你別爲了那種人傷着自己啊!不行,我得再找我媽多要幾個營銷號,非得把蘇婉清今天這潑婦樣錘死不可!”
聽着電話那頭真心實意的維護和笨拙的關心,凌瑤冰封的心湖似被投入一顆暖石,漾開細微的漣漪。這個曾經對她嗤之以鼻的過氣童星,如今卻成了她在這陌生世間,爲數不多的、可稱爲“溫暖”的存在。
“不必大動幹戈。”凌瑤淡淡道,目光掠過窗外都市璀璨卻冰冷的燈火,“跳梁小醜,自有其取死之道。”她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判定。
電話那頭的秦月頓了一下,似乎被這話裏的寒意懾住,隨即又興奮起來:“對對對!咱不跟她一般見識!哦對了,說正事,你讓我偷偷查傅琛實驗室那邊的動向,有眉目了!”
凌瑤心神一凜:“說。”
“傅氏集團的核心實驗室,最近確實有個新立項,保密級別超高,名稱代號……”秦月壓低了聲音,帶着一絲神秘,“叫‘朱砂’。”
朱砂!
凌瑤的指尖猛地一顫,手機幾乎脫手。
那抹存在於她恍惚記憶裏,映在傅琛頸側的極淡紅痕……前世師尊魂飛魄散時,以心頭血爲她烙下守護誓約的印記……真的是朱砂?
“還有還有,”秦月繼續獻寶似的匯報,“傅琛那個工作狂,最近行爲也有點反常。他推掉了好幾個重要國際會議,把自己關在實驗室裏的時間更長了。而且,他名下的一家私人醫療機構,最近在大量采購一些……很稀有的中藥材和礦物質,清單我發你,裏面有好幾樣,我看着都像是古籍裏記載的、跟溫養魂魄有關的東西……”
溫養魂魄……
每一個信息,都像一塊拼圖,拼向那個讓她心驚肉跳的可能性。
傅琛。科學帝國的王者。無神論者。
他在用他所能理解和掌控的方式——科學、資源、龐大的資本——去觸碰、去研究,甚至可能……在試圖溫養什麼?
是針對她靈魂印記的進一步實驗,還是……別的?
那個冰冷的標記,與他頸側可能存在的朱砂印記;那場名爲“幫助”實爲捕獲的實驗,與他此刻疑似“溫養魂魄”的舉動……截然相反的線索在她腦中瘋狂沖撞。
【警告!靈魂標記出現高頻能量諧振!】系統的提示音再次尖銳響起,【宿主,傅琛那邊……可能有動作了!】
幾乎在系統話音落下的瞬間,凌瑤手中的手機屏幕再次亮起,一個沒有任何備注的號碼跳了出來。那串數字,她只看過一眼,卻已刻入腦海——是傅琛的私人號碼。
他打來了。
在她剛剛得知“朱砂”項目,在她情緒劇烈波動引得標記諧振之後。
巧合?還是……他一直在看着,算準了這個時機?
凌瑤看着那串不斷閃爍的數字,如同看着一條吐着蛇信的毒蛇,又像是在凝望一個深不見底、卻散發着致命誘惑的漩渦。
接,還是不接?
身體在對那冰冷掌控的本能恐懼中微微戰栗,靈魂深處卻有什麼東西在熾熱地灼燒、叫囂。
她想起他眼鏡片後那雙深邃如淵的眼眸,想起他談論“靈魂構成”時那近乎癡迷的專注,也想起前世師尊消散時,那片溫柔決絕的月光。
真相,力量,糾纏兩世的謎團,以及那絲微弱卻無法忽視的、源自宿命的牽引……都系於電話那頭的人身上。
無處可逃。
亦或,是她內心深處,本就不想逃。
凌瑤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帶着破釜沉舟的冰涼,刺疼了她空虛的經脈。她指尖微微顫抖着,最終,還是在電話即將自動掛斷的前一秒,按下了接聽鍵。
她沒有說話。
電話那頭,也沉默着。
只有微弱的電流聲,在彼此之間流淌,仿佛兩個世界在無聲地對峙。
幾秒後,那邊終於傳來傅琛低沉的、聽不出情緒的聲音,透過聽筒,清晰地敲擊在她的耳膜上,也敲打在她被標記的靈魂表層:
“凌瑤。”他叫她的名字,沒有疑問,只是平淡的陳述。
然後,他頓了頓,再開口時,語氣裏帶着一種不容置喙的、近乎殘忍的篤定:
“你站在窗邊,穿着那件月白色的睡袍,手裏還拿着手機,在想……該不該來找我,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