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還停留在冰涼的屏幕上,那一個“敖”字,像烙進了心裏,燙得她指尖微顫。她幾乎是立刻就後悔了,這舉動無疑是一種無聲的投降。可撤銷的選項灰暗下去,如同她此刻無法回頭的心緒。
這一夜,注定無眠。
窗外的天色由濃墨轉爲魚肚白,林汐睜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緩慢移動。腦海裏反復播放着與他寥寥幾次的相遇,他沉靜的眼,他指尖明滅的猩紅,他離去時樓下空蕩蕩的夜色,以及屏幕上那九個霸道得不講道理的字。
「明天上午九點,樓下等你。」
沒有稱呼,沒有緣由,只是一個命令。
她數着心跳,直到晨曦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狹長而清晰的光帶。起身,洗漱,挑選衣服的動作都帶着一種茫然的鈍感。最終她選了一條最簡單的米白色連衣裙,樣式簡潔,甚至有些過分素淨。像是在下意識地,對抗着什麼。
八點五十分。
林汐站在玄關的鏡子前,看着裏面那個眼底帶着淡青,唇色也有些蒼白的自己。心跳又開始不爭氣地加快,一下,又一下,撞擊着胸腔,沉悶而清晰。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卻發現只是徒勞。
八點五十八分。
她幾乎是掐着秒針走到窗邊,指尖挑起窗簾一角,向下望去。
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如同蟄伏的獸,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樓下昨天的位置。車窗降下一半,看不到裏面的人,只能看見他搭在窗外的手,指節分明,隨意地垂着。
他來了。
精準得如同掐算好她每一絲心緒的波動。
九點整。
手機屏幕準時亮起,還是那個號碼,沒有任何前綴的稱呼。
「下來。」
林夕盯着那兩個字,仿佛能感受到背後那不容置疑的視線。她抿了抿唇,拿起包,開門,下樓。每一步都踩在自己雜亂的心跳上。
推開樓道的門,清晨微涼的空氣撲面而來,帶着一點泥土和青草的氣息。他已經下了車,斜倚在車門上,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裝,將他身形勾勒得愈發挺拔修長。晨曦落在他身上,像是爲他鍍上了一層模糊的光暈,不太真實。
他抬眼望過來,目光沉靜,深邃,像不見底的海。沒有任何寒暄,他徑直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林汐腳步頓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距離拉近,能聞到他身上清冽好聞的氣息,夾雜着一絲淡淡的煙草味,並不難聞,反而讓她心神更亂。
“敖先生。”她輕聲開口,聲音帶着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微啞,“你要帶我去哪裏?”
他垂眸看她,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像是審視,又像是單純地看着。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在她彎腰準備上車時,極其自然地抬起手,護在了車門框頂上。
一個細微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動作。卻讓林汐的身體瞬間僵住。
那瞬間的靠近,他手臂擦過她耳畔的發絲,溫熱的氣息拂過,帶着強大的、屬於他的磁場。她的心跳驟然失序,血液轟的一下涌上頭頂。
她匆忙坐進車裏,手指下意識地揪緊了裙擺。
敖夜繞回駕駛座,發動引擎,車子平穩地滑入車道。車內彌漫着一種令人窒息的安靜,只有空調細微的風聲和她自己過於清晰的心跳。
他開車的姿態很專注,側臉線條冷硬流暢。林汐將視線投向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卻無法映入腦海分毫。
“沒睡好?”他突然開口,聲音在密閉的空間裏顯得格外低沉。
林汐一怔,指尖蜷縮了一下,“……還好。”
他目光依舊看着前方,語氣平淡無波,“你數到第三次深呼吸了。”
!!!!
林汐猛地轉頭看他,瞳孔微縮。他怎麼會知道?她只是……只是在心裏默默調整呼吸!
看到她驚愕的樣子,他唇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快得讓她以爲是錯覺。“緊張?”
“……沒有。”她矢口否認,聲音卻泄露了一絲底氣不足。
“是嗎。”他語調平平,顯然不信。過了一會兒,就在林汐以爲這個話題已經結束時,他再次開口,聲音裏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在我面前,你不用繃着。”
這句話像一根羽毛,輕輕搔刮過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體貼。
林汐鼻子忽然有點發酸,她慌忙再次轉向車窗,將眼底泛起的溼意逼回去。他太可怕了,總能精準地戳破她僞裝的平靜。
車子最終停在了一家看似不起眼,實則格調極高的私人茶室門外。環境清幽,竹林掩映。
他引着她走進一個安靜的包間,窗外是小橋流水的庭院景觀。侍者悄無聲息地進來布好茶點,又悄無聲息地退下,拉上了移門。
空間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茶香嫋嫋升起,模糊了彼此之間的視線。林汐捧着溫熱的茶杯,心跳依舊沒有平復的跡象。她知道,重點來了。他如此大費周章,絕不會只是請她喝茶。
敖夜沒有動面前的茶杯,他身體微微後靠,目光落在她身上,帶着一種審視的專注。
“林汐。”他喚她的名字,字正腔圓,帶着一種獨特的力量感。
“嗯?”她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
“陳景明和趙老板那邊,你打算怎麼辦?”他問得直接,沒有絲毫鋪墊。
林汐握緊了茶杯,“收集證據,正面應對。蘇琳也在幫我……”
“不夠。”他打斷她,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卻帶着絕對的篤定。“他們的手段,比你想象的更沒有底線。”
林汐心頭一緊,“你知道什麼?”
他沒有立刻回答,修長的手指在深色的桌面上輕輕敲擊了兩下,那節奏仿佛敲在她的心上。“趙老板的船,近期會有一次針對你們監測區域的行動。規模不小。”
他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連時間和目標都如此明確?林汐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關於他身份的猜測再次翻滾起來。
“你爲什麼……”她遲疑着開口。
“這不重要。”他再次截斷她的話頭,目光銳利地看着她,“重要的是,你打算怎麼應對?憑你,和你團隊那幾條船?”
他的話像冰冷的針,刺破了她試圖維持的冷靜。她當然知道力量懸殊,知道前路危險,可他這樣直白地揭穿,還是讓她感到一陣難堪和無措。
“我會想辦法……”
“跟我合作。”他終於說出了最終的目的,不是詢問,是通知。如同那條短信一樣,帶着不容抗拒的強勢。
林汐怔住,“合作?”
“我提供信息和必要的……‘協助’。”他斟酌了一下用詞,深邃的眼眸凝視着她,“你,繼續做你的研究,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他所謂的“協助”,是指召喚魚群,引動鯨鯊嗎?林汐的心髒砰砰直跳。這無疑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辦法。有他在,似乎再大的危機都能迎刃而解。
可是……
“爲什麼是我?”她聽到自己幹澀的聲音問,“你爲什麼……要幫我這麼多?”
從最初的相遇,到一次次看似巧合的解圍,再到此刻將如此重要的信息共享,甚至提出“合作”。這一切,早已超出了“湊巧”的範疇。
敖夜沉默了片刻,包間裏只有茶水沸騰的細微聲響。他的目光變得有些悠遠,像是在透過她,看着某個遙遠的時空。那眼神裏,帶着一絲她看不懂的,深沉的……痛楚?
那情緒一閃而逝,快得讓她無法捕捉。他再次看向她時,眸色已經恢復了一貫的沉靜,只是那沉靜之下,翻涌着她無法看透的暗流。
他身體微微前傾,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那股清冽強大的氣息再次籠罩了她,帶着無形的壓迫感。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緩慢地說道:
“因爲,從見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沒打算讓你一個人面對這些。”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道驚雷,在她腦海裏轟然炸響。
所有的猜測,所有的防備,所有的猶豫,在這一句話面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不是因爲她的研究,不是因爲巧合,甚至不完全是因爲陳景明那些跳梁小醜。
只是因爲……她。
從第一面起。
林汐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那裏面清晰地映出她此刻驚慌失措的樣子。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只能感受到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不顧一切地沖撞,幾乎要跳出來。
他這句話,比任何直接的告白,都更具有狙心的力量。
看着她徹底愣住,連呼吸都仿佛停滯的模樣,敖夜的眼底,終於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溫柔的波動。他抬起手,並沒有觸碰她,只是用指尖,輕輕拂開了不知何時落在她肩頭上的一縷微塵。
那似觸非觸的距離,帶着致命的曖昧和試探。
然後,他收回手,重新靠回椅背,恢復了那副掌控一切的姿態,只是目光依舊鎖在她臉上,不容她閃躲。
“所以,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