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公寓的頂層復式，占據了整層樓的最佳視野，可以俯瞰大半個城市的璀璨燈火。然而此刻，站在巨大落地窗前的顧彥琛，卻感覺不到絲毫往日的睥睨與掌控。窗外流光溢彩的世界，仿佛隔着一層無形的、冰冷的薄膜，與他毫無關聯。
他身上穿着絲質睡袍，是傭人提前準備好的，觸感依舊柔軟昂貴，卻無法驅散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寒意。書房裏，王明宇送來的、堆積如山的待處理文件，他一份也沒碰。腦子裏反復回放的，是“靜心書院”裏梆子聲、夫子的訓誡、護院毫無感情的目光，以及……蘇清婉那雙冰冷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猛地灌了一口手中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灼燒着喉嚨，卻暖不了胸腔裏那塊冰坨。
“王明宇。”他開口，聲音因爲酒精和壓抑而顯得格外沙啞。
一直靜候在書房角落陰影裏的王明宇應聲上前一步：“顧總。”
“公司那邊，”顧彥琛沒有回頭，依舊看着窗外，“現在是什麼情況？仔細說。”
王明宇垂着眼，語氣平穩客觀地匯報：“林雪兒小姐和張威經理的事情，董事會已經做出處理，相關聲明也已發布。目前審計部門仍在進行後續核查。集團日常運營由幾位副總裁共同維持，大體平穩。只是……”他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
“只是什麼？”顧彥琛的聲音沉了下去。
“只是部分海外並購案的後續推進，因爲您之前……不在，有些停滯。幾位負責的董事對此略有微詞。另外，之前與我們有競爭關系的瀚海科技，最近似乎動作頻頻，挖走了我們兩個核心項目組的副組長。”王明宇的聲音裏不帶任何個人情緒，只是陳述事實。
顧彥琛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緊，指節泛白。
微詞？停滯？被挖角？
若是以前，他只會冷笑一聲，覺得這些不過是螻蟻的騷動，隨手就能碾死。但現在，這些詞匯卻像細密的針，扎在他敏感而脆弱的神經上。他不在的這一個月，原來世界並不會停止運轉，甚至有人迫不及待地想撬動他的牆角！
一種強烈的、被冒犯的怒意升騰起來，卻被他強行壓了下去。山長的警告言猶在耳。他不能“故態復萌”。
“知道了。”他最終只是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又灌了一大口酒，“盯着瀚海，還有……董事會那幾個老家夥。他們有任何異動，立刻告訴我。”
“是。”王明宇應道，隨即又像是想起什麼，補充道，“另外，關於之前您讓我追查的……蘇小姐的下落。我們的人發現，她最近似乎與一家名叫‘星輝科技’的小公司有些間接的關聯，掛名了一個技術顧問的虛職。但具體的行蹤，還沒有突破性進展。”
星輝科技？技術顧問？
顧彥琛眉心狠狠一跳。蘇清婉？那個被他圈養着、除了哭泣和哀求什麼都不會的女人，去當技術顧問？這簡直荒謬透頂！這背後一定有什麼陰謀！是丁，這一定是她背後那個人，或者說，那股勢力，用來掩飾和活動的幌子！
疑心如同瘋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他的心髒。他猛地轉身，盯着王明宇，眼神銳利得幾乎要將他刺穿：“查！給我狠狠地查這家星輝科技！還有，她那個技術顧問是怎麼來的？誰介紹的？所有的資金往來，所有的人脈關系，我都要知道！”
他的聲音因爲激動而有些拔高，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王明宇面色不變，恭敬地低頭：“明白，我會加大調查力度。”
看着王明宇退出書房，顧彥琛煩躁地扯了扯睡袍的領口。他感覺自己像一頭被關在透明籠子裏的困獸，能看到外面的危機四伏，卻找不到突破口，甚至連敵人在哪裏都模糊不清。這種無力感讓他幾乎窒息。
他必須做點什麼，必須重新掌控局面！
……
安全屋內，蘇清婉看着【渡鴉】在加密群裏發來的最新消息。
【目標情緒極不穩定，疑心加重。已按計劃將‘星輝科技’信息‘不經意’透露，反應強烈，要求深查。同時，對瀚海科技及董事會部分成員表現出高度關注。】
【犀鳥】：魚兒咬鉤了！讓他去查星輝好了，李哲那邊我們打過招呼，查不出什麼，只會讓他更疑神疑鬼。
【知更】：瀚海科技那邊，需要我們再‘幫’他一把嗎？我這邊可以‘制造’一些他們與顧氏某些董事‘過從甚密’的蛛絲馬跡。
【夜鶯】：林雪兒好像還不死心，試圖通過以前收買的娛樂記者放風賣慘，要不要掐掉？
【蘇】：@知更，可以，但要把握好度，似是而非最好。@夜鶯，不用掐，讓她鬧。她鬧得越歡，在顧彥琛看來越是蠢不可及，也越能襯托他過去的……識人不明。@渡鴉，繼續保持信息過濾，引導他的注意力。
布置完任務，蘇清婉靠向椅背，輕輕揉了揉眉心。引導一頭疑心重重的困獸並不輕鬆，需要精確的計算和耐心。她不能讓他徹底崩潰失去理智，那會導致不可控的瘋狂反撲；也不能讓他真的冷靜下來看清全局。必須讓他始終處於一種焦慮、猜疑的狀態，不斷地在自己的陣營裏尋找“內鬼”，將精力消耗在無謂的內耗上。
她點開與李哲的單獨加密通訊窗口。
【李總，近期可能有人會以我的名義，或者以調查背景爲由接觸星輝，不必理會，正常應對即可。公司發展可按原計劃推進，若有重大決策，可按老方法聯系。】
李哲的回復很快，帶着感激和一絲興奮：【明白，蘇顧問放心！團隊士氣很高，新算法測試進展超預期！多虧了您之前的提醒和資金！】
關掉通訊，蘇清婉的目光落在電腦旁那份“星輝科技”最新的項目進展報告上。看着那些充滿希望的數據和技術突破，她冰冷的心湖裏，似乎也投入了一顆溫暖的小石子，泛起了細微的漣漪。
這不僅僅是投資，更像是……播種。在一片被顧彥琛這類人污染的土地上，嚐試播種下一些不一樣的、幹淨的、充滿生機的東西。
就在這時，腦海中那許久未曾主動出聲的系統，忽然又“叮”了一聲，這一次，語調似乎帶着一種極其復雜的……算力過載般的卡頓？
【檢測到……世界線……劇烈波動……因果糾纏……重新計算中……】
【警告：未知變量（星輝科技）能級提升，對原定劇情（顧氏集團商業線）產生潛在顛覆性影響……】
【功德體系……邏輯沖突……重新評估宿主行爲……】
【評估中……評估中……】
然後，聲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個不斷旋轉的、仿佛死機了的加載圖標。
蘇清婉挑了挑眉。
這是……當機了？
看來，她這只小小的蝴蝶，扇動的翅膀已經開始引起風暴，甚至連這個所謂的“系統”都開始無法準確判斷和定義了。
很好。
她端起旁邊已經涼透的水杯，對着腦海中那個旋轉的圖標，遙遙一舉。
“繼續算吧。”她低聲自語，帶着一絲戲謔，“算不清的，還多着呢。”
困獸在明處焦躁試探，而獵手們在暗處，已經張開了更大、更無形的網。這場博弈，早已超越了簡單的個人恩怨，向着更未知、也更廣闊的方向，悄然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