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彌漫着一種近乎凝滯的寂靜。
顧彥琛靠在質感柔軟的皮質座椅上,閉着眼,卻無法感受到絲毫往日常有的掌控與放鬆。車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流光,如同他此刻混亂的心緒,斑斕卻刺目。他身上還殘留着那股揮之不去的、屬於書院的陳舊香燭和消毒水混合的氣味,與車內清冽的高級香氛格格不入。
他出來了。物理上,他離開了那個如同青銅囚籠般的“靜心書院”。
但精神上,某種東西被硬生生剜去了,留下一個空洞、冰冷,且時刻散發着隱痛的傷口。那些被強行灌輸的“規矩”、“克制”、“內省”,像一道道無形的烙印,刻在他的意識深處。他試圖調動往日的怒火,去想蘇清婉,去想王明宇,去想林雪兒和張威,但那怒火卻像是被一層溼冷的灰燼覆蓋着,燃燒不起來,只剩下一種沉甸甸的、帶着屈辱的悶痛。
他甚至無法順暢地思考報復的細節。山長那句“若歸返塵世,故態復萌,他日緣法再至,恐非月餘之期可了”的警告,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讓他下意識地收斂了所有外露的鋒芒。
“顧總,”前排駕駛座傳來王明宇平穩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是先回別墅,還是去公司?”
顧彥琛眼皮顫動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回別墅?那裏充斥着蘇清婉留下的痕跡,以及他被當衆羞辱的記憶。去公司?他幾乎能想象到董事會那些老狐狸看到他時,那種探究、審視,甚至可能帶着一絲憐憫的眼神。
“去……南山公寓。”他沙啞地開口,報出了一個他名下極少使用的、位於半山腰的僻靜住所。他現在需要的是絕對安靜的空間,舔舐傷口,重新……組裝自己。
“是。”王明宇應道,方向盤一轉,駛向了另一個方向。他從後視鏡裏飛快地瞥了一眼後座的男人。顧彥琛依舊閉着眼,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下頜線緊繃着,整個人透着一股從未有過的、近乎脆弱的疲憊感。王明宇目光微閃,心中那份本就搖擺的天平,似乎又向着某個方向傾斜了幾分。
……
幾乎在顧彥琛的車駛離書院範圍的同時,蘇清婉的安全屋內,加密通訊群的消息提示音就響成了一片。
【渡鴉】:目標已離開書院,前往南山公寓。狀態……低迷。
【犀鳥】:出來了?!這麼快?那我們是不是要加快動作?
【知更】:低迷?是裝的吧?那種人怎麼可能真被改造?
【夜鶯】:林雪兒那邊好像也知道他出來了,正在瘋狂打電話,不過好像都被攔截了。
蘇清婉看着屏幕上快速滾動的信息,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顧彥琛出來是必然,書院不可能永遠關着他。關鍵在於,出來的顧彥琛,變成了什麼樣子?以及,她們該如何應對?
她沉吟片刻,打字回復:“@全體 不必慌亂。他出來,在我們的預料之中。‘低迷’可能是真的,書院不是度假村。但這不意味着威脅解除。我們需要重新評估局勢。”
她頓了頓,繼續輸入:“我們的優勢在於:第一,我們隱藏在暗處,他尚未明確對手是誰;第二,聯盟初步成型,各有資源和信息渠道;第三,顧氏內部對他不滿的聲音已經抬頭;第四,林雪兒這個隱患基本被拔除。而他的優勢……依舊是他的財富、地位和殘存的影響力。”
【渡鴉】:補充一點,他的精神狀態不穩定,疑心很重,對身邊人(包括我)信任度降低。這是我們的機會,也是風險。
【蘇】:沒錯。疑心重,意味着他可能做出非理性的判斷,但也意味着他更難凝聚力量。接下來,我們的策略需要調整。
蘇清婉的手指在鍵盤上停頓了一下,然後堅定地敲下一行字:“從主動進攻,轉爲引導與制衡。”
群裏安靜了一瞬,似乎都在消化這個轉變。
【犀鳥】:引導與制衡?不繼續打擊他了嗎?
【蘇】:打擊需要成本和機會。現在他剛出來,如同受傷的困獸,警惕性最高,硬碰硬不明智。我們要做的是,引導他的疑心和怒火,讓他去‘清理’他內部真正忠於他的人,或者,將矛頭指向我們希望他指向的方向(比如,那些曾經依附他作惡的爪牙)。同時,利用董事會和輿論,制衡他的權力,讓他無法輕易動用顧氏的全部力量來反撲。
【知更】:我明白了。就像下圍棋,不追求一招斃命,而是不斷壓縮他的生存空間,讓他自己犯錯。
【夜鶯】:這個思路好!讓他自己把自己搞垮!
【渡鴉】:贊同。具體如何操作?
蘇清婉看着屏幕上重新活躍起來的討論,微微鬆了口氣。聯盟的成員比她想象的更能適應戰略轉換。她開始布置任務:
“@渡鴉,你現在的處境最微妙。保持你的‘忠誠’,但要‘不經意’地向他透露一些經過篩選的信息,比如董事會某些成員對他‘靜修’期間公司狀況的‘擔憂’,或者林雪兒事件背後可能存在的、針對他的‘陰謀論’。引導他懷疑除你之外的其他人。”
“@知更,@犀鳥,@夜鶯,你們繼續從外部搜集信息,但重點從顧彥琛本人,轉向與他關系密切的合作夥伴、下屬,以及顧氏其他可能存在的管理漏洞。我們要讓他感覺,四面八方都是漏洞,讓他疲於奔命。”
“另外,”蘇清婉補充道,眼神銳利,“我們需要開始考慮聯盟的未來了。不能永遠停留在對抗某個人。@所有人,思考一下,我們各自擅長什麼,除了對抗顧彥琛,我們還能做什麼?我們的聯盟,是否可以變成一個更持久的、能夠互相支持、共同發展的組織?”
這個問題拋出去,群裏再次陷入了沉思。這顯然是一個更宏大,也更需要時間去思考的命題。
蘇清婉沒有催促。她知道,只有當聯盟擁有共同的目標和願景,而不僅僅是共同的敵人時,它才能真正變得強大和持久。
她關掉群聊,目光落在窗外。夜色深沉,城市依舊在運轉。顧彥琛這只困獸已經出籠,帶着滿身的傷痕和疑懼。而她和她 nascent 的聯盟,則隱在暗處,如同經驗豐富的獵手,調整着弓弦,準備進行一場更考驗耐心和智慧的圍獵。
風暴並未結束,只是變換了形態。
而她,蘇清婉,已經不再是那個只能被動承受風暴的棋子了。
她是執棋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