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南山公寓的書房裏,彌漫着一股混合着昂貴雪茄和變質咖啡的頹靡氣息。顧彥琛眼底布滿血絲,死死盯着平板電腦屏幕上的一份緊急財務簡報。那份由王明宇“剛剛發現”、並“火速呈報”的文件,像一記無聲的重錘,砸得他耳邊嗡嗡作響。

不是瀚海科技,不是董事會的老狐狸,甚至不是那個躲在陰溝裏的蘇清婉。

問題出在更基礎、也更致命的地方——現金流。

一份他之前並未過分在意、由林雪兒撒嬌賣癡讓他籤字批準的,與某個東南亞新興財團合作的超級度假村項目,被爆出對方資質存在嚴重問題,前期投入的巨額資金有超過70%可能無法收回。而幾乎在同一時間,顧氏旗下幾個核心的、本應提供穩定現金流的傳統業務板塊,因爲近期內部的人心惶惶和管理混亂,業績出現斷崖式下滑,壞賬激增。

幾個原本合作多年的銀行,似乎嗅到了風聲,開始以各種理由拖延或收緊後續貸款的發放。

資金鏈,這根維系龐然大物運轉的生命線,正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悄然繃緊,甚至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

“怎麼可能……”顧彥琛喃喃自語,聲音幹澀。他猛地將平板電腦摜在厚實的地毯上,屏幕瞬間碎裂,如同他此刻岌岌可危的掌控感。“查!給我查清楚!那個東南亞財團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業務板塊的負責人,都是幹什麼吃的!”

他咆哮着,胸口劇烈起伏。這種來自根基處的動搖,比任何明確的敵人更讓他恐慌。財富和權勢是他自信的基石,是他能夠肆意妄爲的底氣。如果連這個都開始崩塌……

王明宇垂首站在一旁,語氣帶着恰到好處的沉重與憂慮:“顧總,已經在徹查。初步看來,東南亞那邊可能涉及復雜的跨國詐騙,追回資金希望渺茫。業務板塊的問題……可能與近期管理層頻繁變動、士氣低落有關。銀行方面,我已經在盡力溝通,但……他們需要看到更明確的穩定跡象和……還款保障。”

還款保障?顧彥琛腦子裏嗡的一聲。他現在去哪裏找額外的還款保障?難道要他變賣資產?那和公開宣告顧氏不行了有什麼區別?!

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窮途末路的寒意,順着脊椎爬滿了全身。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這座看似堅固的商業帝國,原來也是如此的脆弱。以往被他忽略的、視爲瑣碎的管理細節和風險控制,在此刻化作了反噬的毒蛇。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原本一絲不苟的發型變得凌亂。他看着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卻仿佛隔着一層絕望的毛玻璃。那個“靜心書院”裏夫子的聲音陰魂不散地響起:“過盛的欲念,如同烈火烹油,終將反噬己身……”

難道……真的被他們說中了?

不!不可能!他只是暫時的運氣不好,是被小人算計!

他猛地看向王明宇,眼神裏充滿了偏執的猩紅:“是有人搞鬼,對不對?是瀚海?還是董事會裏哪個老不死的?或者是……蘇清婉那個賤人背後的人?”

王明宇沉默了一下,謹慎地回答:“目前沒有直接證據指向任何特定方。但……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對方似乎對我們內部的運作和弱點……非常了解。”

這句模棱兩可的話,如同在顧彥琛沸騰的油鍋裏又澆了一勺水。疑心瞬間炸開。非常了解?內部運作?難道……他不敢想下去。

……

就在顧彥琛因根基動搖而方寸大亂時,“新航路”聯盟的加密線上會議卻呈現出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象。

雖然依舊是匿名和變聲處理,但通訊頻道裏的氣氛明顯比之前更加活躍和充滿希望。

【犀鳥】趙曼的聲音帶着興奮:“姐妹們!我牽頭弄的那個小型設計互助接單平台試運行了!第一期就幫三個姐妹接到了不錯的私活,避開了那些黑心中間商!”

【知更】孫穎接着匯報:“信息池的初步架構搭好了,按行業和風險類型做了標籤。我整理的第一期《企業公關雷區避坑指南》已經上傳,反響不錯。”

【夜鶯】言簡意賅:“諮詢渠道測試完成。接了兩個小單,驗證了可行性。資金已按比例入賬。”

【渡鴉】王明宇提供着外部信息:“顧氏資金鏈緊張的消息已經開始在小範圍流傳。部分供應商態度變得謹慎。頂峰資本對星輝的興趣似乎並非偶然,他們近期在新能源領域布局激進,可能看中了星輝的技術潛力。”

蘇清婉(代號“蘇”)聽着衆人的匯報,心中欣慰。聯盟的轉型雖然剛剛起步,但已經展現出強大的生命力和互助能量。她們不再僅僅是被動反應,而是在主動創造價值,構建屬於自己的資源和能力網絡。

“大家做得很好。”她開口道,聲音透過變聲器依舊能聽出贊許,“‘新航路’正在走上正軌。關於顧氏的資金問題,我們保持關注即可,不必直接介入。我們的重點,是鞏固自身。”

她頓了頓,拋出了一個新議題:“另外,關於頂峰資本對星輝的投資,我建議李哲團隊可以接觸,但必須守住底線,確保團隊控制權和核心技術不外流。這或許是我們聯盟間接接觸更高層次資源的一個機會。”

這個提議引發了短暫的討論,最終達成共識:支持星輝接觸融資,但必須以我爲主,謹慎評估。

會議接近尾聲,蘇清婉正準備下線,一個特殊的、經過多重加密的請求接入了她的私人頻道。請求來源標識,是一個她未曾預料到的符號——代表着她原本世界,某家頂級跨國科技投資基金的徽標。

她心中一動,接受了請求。

一個經過處理的、溫和而理性的男聲響起,用的是她熟悉的語言:“晚上好,‘蘇’女士,或者我該稱呼您……‘Sophia Su’顧問?請原諒我的冒昧。我們通過一些……非公開的渠道,關注到了‘星輝科技’的驚人潛力,以及它背後那位眼光獨到的‘顧問’。更重要的是,我們注意到了您和您的夥伴們正在構建的‘新航路’網絡所展現出的……獨特模式與韌性。”

對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然後繼續道:“我們基金會,長期致力於投資那些能夠推動積極變革、具有強大抗風險能力和網絡協同效應的組織與項目。我們認爲,‘新航路’的理念與我們的投資方向有很高的契合度。不知您是否有興趣,在您方便的時候,進行一次非正式的、絕對保密的交流?”

蘇清婉握着鼠標的手指微微收緊。

頂峰資本對星輝的興趣或許有跡可循,但這個來自她原世界、背景更深厚的基金會,竟然也注意到了尚在雛形的“新航路”?

這不再是簡單的投資,更像是一種……來自更高維度的認可和橄欖枝。

她迅速壓下心中的波瀾,用同樣平靜而謹慎的語氣回應:“感謝您的關注。‘新航路’目前仍處於早期發展階段,我們需要確保其核心理念和成員安全不受幹擾。如果貴方確實抱有誠意,我們可以約定一個安全的方式,先進行初步的概念性溝通。”

“當然,安全與理念優先,我們完全理解。”對方從善如流,“具體方式,我們可以按照您的習慣來安排。”

結束通話,蘇清婉獨自坐在電腦前,沉默了許久。

窗外,晨曦微露,天邊泛起魚肚白。

顧彥琛在他的豪華牢籠裏,正爲他搖搖欲墜的帝國焦頭爛額。

而她,和她那艘剛剛揚起風帆的“新航路”,卻意外地收到了來自遠洋的、預示着更廣闊天地的信號。

崩裂的基石,與意外的橄欖枝。

世界的參差,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分明。

她深吸一口清晨微涼的空氣,感覺胸腔裏那股自穿越以來就一直燃燒的火焰,似乎注入了新的、更加旺盛的燃料。

路,還很長。

但視野,已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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