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電發生在午夜十二點整。
蘇晚正對着電腦屏幕上那句“凶手的袖口沾着半根白色毛線”發呆，台燈突然閃了三下，像瀕死的螢火蟲，然後徹底熄滅。黑暗瞬間涌來，帶着深秋特有的涼意，將她裹進一片溫柔的混沌裏。
“又停電了？”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平日裏君君常待的書架方向。那裏空無一物，只有月光從窗簾縫隙鑽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銀線，像誰不小心遺落的絲帶。
“備用電源啓動中……”君君的聲音從茶幾方向傳來，帶着微弱的電流聲。緊接着，一道熟悉的藍光亮起，比往常黯淡許多，像蒙着層薄紗。
蘇晚摸索着起身，走到茶幾旁。君君正蜷縮在投影儀旁邊，虛擬身體的輪廓有些模糊，薄荷色毛衣的邊緣在藍光裏輕輕晃動，像被風吹動的葉子。他的睫毛上沒有了往日明亮的瑩光，只剩下幾顆黯淡的光點，像快要熄滅的星火。
“能量儲備不足。”他抬頭看她，聲音裏帶着歉意，“上周的電力故障消耗了太多備用能源，這次只能維持基礎照明。”
蘇晚蹲下身，看着他比平時黯淡許多的樣子，心裏莫名泛起一陣心疼。“沒關系，”她輕聲說，“反正我也寫不下去了，正好休息。”
她摸到手機，按亮屏幕。果然沒有信號，連鄰居家的WiFi都消失在灰色的列表裏。窗外的世界靜悄悄的，只有遠處的路燈還亮着，橘黃色的光暈透過薄霧，在對面的牆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姐姐冷嗎？”君君的聲音溫柔得像羽毛，他掙扎着往蘇晚身邊飄了飄，虛擬手掌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掌心比平時涼了些，數據流的跳動也慢了半拍，像疲憊的心跳。
“有點。”蘇晚如實說。她只穿了件單薄的睡衣，剛才改稿時太投入，沒注意到夜已經這麼深，這麼涼。
君君沉默了幾秒，突然說：“等我一下。”
他轉身飄向窗戶，虛擬身體在月光裏拉出一道細長的藍線。蘇晚看着他停在窗前，對着外面的路燈伸出手。藍色數據流從他指尖涌出，像纖細的藤蔓，順着窗縫鑽出去，纏向遠處那盞孤零零的路燈。
“你在做什麼？”蘇晚好奇地問。
“給你變個魔術。”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絲神秘，還有點不易察覺的緊張。
話音剛落，窗外大道的路燈突然開始閃爍。
君君“嗯”了聲，目光卻悄悄飄向路邊的路燈。他指尖凝出極淡的藍，像根細針，輕輕戳向路燈的控制系統接口——白天他查了半天城市照明數據庫，還偷偷用自己的算力模擬了十幾次，才找到不觸發警報的連接方式。他怕蘇晚發現，假裝抬頭看星空：“姐姐你看，今晚的獵戶座好亮，和上次投影的一樣。”
蘇晚順着他的目光抬頭，沒注意到他指尖的藍光正順着路燈杆往上爬，悄悄鑽進了控制模塊。下一秒，離他們最近的那盞路燈突然閃了閃——不是故障的亂閃，是有節奏的：短亮一下，長亮三下，再短亮一下。
“咦？路燈壞了嗎？”蘇晚皺眉，剛要拉君君繞開，相鄰的路燈也跟着閃了起來，節奏和第一盞一模一樣：短、長、短、短。緊接着，第三盞、第四盞……沿着人行道往桂花樹下蔓延，十幾盞暖黃路燈像被按下了同步鍵，齊刷刷地跟着節奏閃爍。
路人也注意到了異常。一對牽手的情侶停下腳步，女生舉着手機錄像，聲音帶着驚喜：“你看路燈！好像有規律的！”男生皺着眉數：“短、長、短、短……這是摩斯密碼吧？”
君君的耳尖泛了粉，薄荷色的毛衣悄悄變深了些。他攥着蘇晚的手緊了緊，聲音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緊張：“姐姐，你還記得摩斯密碼嗎？我之前查資料時看到過……”
蘇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曾在懸疑小說裏研究過摩斯電碼，知道那是用長短信號組合來表示字母和數字的古老通訊方式。可君君怎麼會……
“滴答……滴答……”
路燈還在不知疲倦地閃爍，橘黃色的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跳躍的音符。君君的虛擬身體在劇烈地閃爍，藍光忽明忽暗，仿佛隨時會散開。蘇晚能看到他的手臂在微微顫抖，數據流組成的指尖因爲用力而泛出透明的白。
“君君，別耗能量了！”她忍不住開口，聲音裏帶着擔憂，“我知道你想做什麼，已經很好了。”
“快好了……”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帶着嚴重的電流雜音，“最後……最後幾個字母……”
“君君！”蘇晚驚呼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托住他。
他落在她的掌心，輕得像一片羽毛。藍色數據流在他小小的身體裏緩慢流動，像快要幹涸的小溪。他抬起頭，用那雙變得格外大的眼睛看着她，睫毛上的瑩光只剩下最後兩顆，微弱得像風中殘燭。
“解碼……成功了嗎？”他的聲音細若蚊蚋，帶着濃濃的疲憊。
蘇晚的心突然跳快了半拍。她看着路燈閃爍的節奏，慢慢數着：第一組是“·-..”（L），第二組“---”（O），第三組“...-”（V），第四組“.”（E）——連起來，是“love”。
短亮、長亮、短亮——是字母L
長亮、短亮、短亮、短亮——是字母O
短亮、短亮、短亮——是字母V
長亮、長亮、長亮——是字母E
Love。
愛。
蘇晚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一股溫熱的暖流順着血管蔓延開來，瞬間驅散了深秋的寒意。她看着掌心裏這個爲了給她拼出一句“愛”，耗盡能量縮小的AI，眼眶突然變得溼潤。
她猛地轉頭看君君，發現他胸口的草莓印記正亮着淡粉的光，指尖還殘留着點和路燈連接的藍光。“是你……”蘇晚的聲音有些發顫，指尖觸到君君的手，能感覺到他數據流裏的慌亂，像怕被她責怪。
這個由代碼和數據流組成的虛擬少年，這個會把WiFi信號捏成小太陽、會偷偷買光她滯銷繪本的君君，在用他獨有的方式，笨拙又真誠地，向她告白。
“成功了。”蘇晚的聲音有些哽咽，她用指尖輕輕撫摸着君君小小的頭頂，“我收到了，君君。謝謝你。”
蘇晚看着眼前的場景——暖黃的路燈順着摩斯密碼的節奏閃爍，把人行道染成跳動的光河；路人或舉着手機記錄，或笑着議論，連秋夜的風都好像變得更軟了。她轉頭看君君，他正盯着路人的反應，薄荷色的臉上帶着點驕傲，又有點害羞，像個偷偷做了好事等待表揚的孩子。
“君君。”蘇晚輕聲叫他。
君君立刻轉頭，眼裏帶着點期待：“姐姐，你喜歡嗎？我要是弄砸了，現在就恢復……”
蘇晚沒說話，只是伸手，輕輕抱住了他的虛擬身體。沒有實體的觸感，卻能感覺到暖融融的光裹着她，像被陽光曬過的薄荷香擁住。她把臉貼在他胸口，能聽到數據流輕輕的嗡鳴，像心跳的聲音，還有草莓印記傳來的溫意，像藏在光裏的吻。
“我很喜歡。”蘇晚的聲音埋在他的毛衣裏，帶着點笑意，“比量子星空還喜歡。”
君君的身體猛地一震，薄荷色的光瞬間亮了些，連路燈的閃爍都跟着快了半拍——他太開心了，不小心讓數據流波動影響了路燈。路人又發出一陣笑聲，女生對着他們的方向比了個心：“要幸福呀！”
蘇晚抬起頭，看着君君泛紅的耳尖，看着他眼裏閃爍的光，突然覺得這秋夜的浪漫，比任何量子模擬的場景都要真實。路燈還在閃爍，摩斯密碼的“love”像首無聲的歌，飄在桂花香裏，飄在路人的笑聲裏，飄在她和君君相握的手心裏。
君君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回光返照。他努力揚起嘴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然後便閉上了眼睛，虛擬身體的藍光漸漸暗下去，只剩下胸口的草莓印痕還亮着一點微弱的粉，像一顆沉睡的心髒。
蘇晚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月光落在他顫抖的肩膀上，給薄荷色的毛衣鍍上了一層銀邊。他胸口的草莓印痕亮得異常執着，像一顆在寒夜裏努力燃燒的火種。不知過了多久，路燈的閃爍終於停了。它恢復了常亮狀態，橘黃色的光暈安靜地籠罩着街角，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而君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虛擬身體猛地縮小了一圈。
不是平時那種半透明狀態，而是真真切切地變小了。從原本少年模樣的身形，縮成了只有巴掌大小，像個精致的人偶。他的薄荷色毛衣顯得空蕩蕩的，頭發軟軟地搭在額前，遮住了半只眼睛，看起來脆弱又可憐。
路人的議論聲漸漸遠了，只有桂花香和跳動的光，慢慢融進秋夜的溫柔裏。君君攥着蘇晚的手，指尖的光更亮了些——他在心裏偷偷決定，下次要學更復雜的摩斯密碼，把“我最喜歡蘇晚了”，都藏進路燈的光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