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蕭沉禹沉思，“天幹第十，數字七。這像是某種編號......難道這個死者，是‘璇璣圖’組織中的‘癸’字號第七位成員？或者......是他們的獵物名單上的第七個？”
這個發現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這是編號，那意味着這個神秘組織至少存在着一套嚴密的體系，而且目標衆多！
死者衣領上的符號是被人用特殊藥水繪制上去的，這更像是一種標記，而非身份證明。
那麼，殺手“沙豹”的任務，很可能就是清除這個被標記的“癸七”！
佛頭交易，或許只是一個幌子，或者是一個誘出“癸七”的陷阱！
真正的目標，始終是清除這個被“璇璣圖”標記的人！
那尊佛頭和其中的密文，或許只是一個意外的插曲，或者是“癸七”想要脫手或傳遞的東西，卻最終爲他招來了殺身之禍。
內衛的出現，是爲了得到佛頭中的密文？
還是爲了掩蓋“璇璣圖”清除叛徒或目標的行動？
迷霧似乎散開了一些，但又露出了更深、更復雜的謎團。
霍問卿的手下終於找到了“沙豹”的藏身之處！
南城一處偏僻的、由西域人開設的地下醫館。
他肩頭的傷需要處理，這裏是他最可能的選擇。
“怎麼辦？抓人？”霍問卿摩拳擦掌。
蕭沉禹目光閃爍，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不，內衛很可能也在盯着他。我們暗中監視，放長線，或許能釣出更大的魚——那個在鬼市出現，又神秘消失的幕離買家！”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網，正在悄悄收緊。
南城，胡麻巷深處。
一家門臉不起眼的“回春骨傷館”悄然隱匿於此。
店主是個沉默寡言的龜茲老醫官，據說手法奇特，尤擅處理各種不便言明的傷痛，是不少江湖人和異鄉客的秘密選擇。
此刻，館舍後間僅點着一盞昏黃油燈。
化名“沙豹”的殺手袒露着左肩，傷口已被清洗上藥，重新包扎妥當。
他臉色陰沉，一邊活動着仍有些僵硬的肩膀，一邊將幾塊碎銀丟給老醫官，眼神警惕地掃向窗外濃重的夜色。
任務完成了，金子到手了，但過程出了岔子。
那個突然冒出來的高手，還有隨後趕到的官府的人，都讓他感到不安。
帝都的水，果然深不可測。
他必須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然而，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網中之魚。
醫館對面的一處屋頂陰影下，霍問卿如同融入了瓦礫之中，氣息綿長，目光如鷹隼般鎖定了目標。
而更遠處的巷口，蕭沉禹與上官落焰藏身於一架廢棄的馬車之後，靜靜等待着。
時間一點點流逝，夜色更深。
沙豹似乎並無立刻動身的跡象，像是在等待什麼。
“他在等什麼？”上官落焰低聲問。
“或許在等風聲過去，或許......”蕭沉禹目光微凝，“在等交接的人。”
果然，約莫子時前後，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巷口。
那人並未直接走向醫館，而是在巷口徘徊片刻，似乎是在觀察有無盯梢。
此人同樣身着深色夜行衣，以黑布蒙面，但身形步態，與鬼市中那個消失的幕離買家極爲相似！
魚兒終於要咬鉤了！
蕭沉禹精神一振，打了個手勢，示意霍問卿準備動手，自己則與上官落焰緩緩從另一側包抄過去。
那蒙面人確認無誤後，快速閃入醫館後院。
片刻後，後門“吱呀”一聲輕響，沙豹背着一個小包袱，與那蒙面人一同閃身而出，準備迅速離去。
就在此時！
“沙豹！還想走麼？”
霍問卿如大鵬般從屋頂撲下，手中軟劍抖得筆直，直刺沙豹面門！
沙豹大驚失色，反應卻快得驚人，猛地將身旁的蒙面人向前一推，自己則借力向後暴退，同時反手擲出三枚喂毒的柳葉鏢，直取霍問卿上中下三路！
“小心！”蕭沉禹疾呼，同時拔出腰刀，攔向試圖從側面逃竄的蒙面人。
上官落焰則迅速取出早已備好的銅哨，用力吹響！
尖利的哨音劃破夜空。
這是通知在坊外埋伏的差役迅速合圍的信號！
小巷之內，瞬間爆發激鬥！
霍問卿劍法凌厲，攻勢如水銀瀉地，將沙豹死死纏住。
沙豹肩傷未愈，身手稍顯滯澀，但招招狠辣致命，顯然是想拼命殺出重圍。
另一邊，蕭沉禹與那蒙面人也交上了手。
那人武功路數頗爲奇特，不似中原正統，身形滑溜，幾次險些脫出刀網。
蕭沉禹不爲所動，刀勢沉穩，步步緊逼。
上官落焰並未加入戰團，而是密切觀察着戰局，同時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動靜。
她心中隱隱覺得不安，內衛既然介入，真的會放任他們抓捕如此重要的線索人物嗎？
就在沙豹漸露敗象，即將被霍問卿制住的刹那——
數道強勁的破空之聲驟然從兩側屋頂響起！
不是箭矢，而是數枚烏黑的、拳頭大小的鐵蒺藜球，精準地砸向場中激鬥的四人！
“快閃開！”霍問卿厲聲警告，一把扯住沙豹向旁急閃。
蕭沉禹也猛地格開蒙面人的攻擊，撲向上官落焰，將其護在身後。
鐵蒺藜球轟然砸落地面，並未爆炸，而是瞬間爆開大團濃密刺鼻的白色煙霧！
煙霧迅速彌漫，頃刻間籠罩了整個小巷，伸手不見五指！
“煙遁！”霍問卿暗罵一聲，屏住呼吸，努力想抓住近在咫尺的沙豹。
然而，煙霧中傳來幾聲悶響和短促的慘叫！
待得煙霧被夜風吹散些許，只見沙豹後背插着一柄匕首，已然斃命當場！
而那個蒙面人，則不見了蹤影！
霍問卿和蕭沉禹臉色鐵青。
他們終究還是慢了半步！
有第三方潛伏在側，關鍵時刻殺人滅口，並救走了（或劫走了）那個蒙面買家！
差役們此時才匆匆趕到，看着現場一片狼藉和沙豹的屍體，面面相覷。
“查！搜查沙豹全身！還有附近巷弄，看有無線索！”蕭沉禹壓下怒火，冷聲下令。
差役在沙豹身上搜出了那袋染血的金子，還有一些零碎雜物，並無表明身份的文件。
但在其貼身內袋中，找到了一枚小小的、骨雕的狼頭令牌，狼眼處鑲嵌着紅寶石，顯得十分邪異。
“這是......”
霍問卿接過令牌，臉色微變。
“像是西域‘狼衛’的標記......那些受雇於國王或豪酋的頂尖殺手組織......”
線索再次指向西域！
而上官落焰則在沙豹斃命處的牆角，發現了一小片被撕扯下來的、來自那蒙面人衣角的布料。
布料質地考究，是上好的越州吳絹，邊緣還用金線繡着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卷雲紋。
“這吳絹......非豪富之家不能用。這金線卷雲紋......”
上官落焰仔細回想。
“我好像在哪見過......對了！像是......像是潞王府侍衛常服上的暗繡紋樣！”
潞王府？！
當今陛下的同母弟，權勢赫赫的潞王李賢？！
難道那個幕離買家，是潞王府的人？！
這個發現讓所有人心頭巨震！
如果潞王府也牽扯進“璇璣圖”之事，那簡直......
就在此時，一陣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傳來！
火光通明，一隊甲胄鮮明的人馬再次封鎖了巷口——內衛去而復返！
爲首者仍是那名隊正。
他冷漠地掃過現場，目光在沙豹屍體和那枚狼頭令牌上停留片刻，冷冷道：“內衛緝拿欽犯，餘者退避！此間一切，包括屍體、證物，即刻移交！”
又是這套！
而且來得如此“及時”！
蕭沉禹強忍怒意，知道無法抗衡，只能再次眼睜睜看着內衛將沙豹的屍體和所有證物帶走，包括那枚可能指向潞王府的衣角碎片。
巷子再次恢復死寂，只留下滿地狼藉和一無所獲的衆人。
“他們一直在盯着我們......”上官落焰聲音發冷，“像是在利用我們找到線索，然後再強行摘走果子......”
蕭沉禹默然良久，緩緩攤開手掌。
掌心之中，赫然是那枚骨雕狼頭令牌！
在方才內衛清場前的混亂中，他再次施展妙手，將其調包留了下來！
“他們拿走的，是假的。”他聲音低沉，“真的在這裏。還有這個——”
他從袖中取出另一件東西，正是那枚記錄了於闐密文的黑色玉片。
“他們以爲我們已經交出去了，其實一直在我們手裏。”
絕境之中，蕭沉禹竟然硬生生保住了最核心的兩件證物！
“潞王府......西域狼衛......古於闐密文......還有內衛詭異的態度......”
上官落焰感到一陣寒意。
“這漩渦越來越大了。”
“但我們也離中心更近了，”蕭沉禹握緊令牌和玉片，目光灼灼，“沙豹雖死，買家雖遁，但線索並未斷絕。”
“這令牌，這密文，就是新的鑰匙。”
鬼市佛頭案，在一場慘烈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中落幕。
明面上，凶手伏法（被滅口），案卷被內衛接管，似乎了結。
但暗地裏，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璇璣圖”的陰影，已然籠罩向了帝國的最高權力階層。
迷霧稍散，露出的卻是更加令人心悸的深淵。
長安城東南隅，修行坊內。
雖已深秋，此間卻暖意融融，茶香馥鬱，絲竹清越。
今日乃是帝都茶業行會一年一度的“秋茗雅集”，地點便設在行首，“陸羽仙蹤”茶樓的頂層軒廳。
廳內布置極盡清雅，竹簾半卷，窗外可見庭中瘦竹奇石。
數十位茶商、名家、以及好此風雅的文人墨客席地而坐。
每人面前一方案幾，上置風爐、茶釜、茶碾、羅合、則、瓢、竹夾、鹺簋、熟盂、碗、畚、札、滌方、滓方、巾......
林林總總，一應俱全。
此，正是唐代最盛行的煎茶道全套器具。
今日雅集的重頭戲，便是兩大茶商——“陸羽仙蹤”的東主陸明遠與“顧渚紫筍”的東主顧彥之——將當衆煎泡各自今秋所得的最頂級新品，一決高下。
這兩家乃是帝都茶行翹楚，明爭暗鬥多年，此番茗戰，關乎來年行首之位與宮廷貢茶資格的歸屬，可謂至關重要。
上官落焰受蕭沉禹所托，混入了此次雅集。
表面緣由，是蕭沉禹接到模糊線報，稱雅集或有宵小滋事，需人從旁觀察。
深層原因，則是此前留下的線索——那枚西域狼衛令牌的持有者“沙豹”，生前最後幾次公開露面中，有一次便是在“陸羽仙蹤”茶樓。
蕭沉禹懷疑，茶行或許與那背後的勢力有某種不爲人知的聯系。
上官落焰今日扮作一名慕名而來、家境殷實的江南茶商之女，身着湖藍色襦裙，發髻輕綰，略施粉黛，姿態優雅地跪坐於席末，看似專注欣賞煎茶技藝，眼角的餘光卻細致地掃過全場每一個人。
陸明遠與顧彥之皆已年過四旬。
陸氏沉穩內斂。
顧氏精幹外露。
二人相對而坐，神色平靜，但空氣中彌漫的無形硝煙，連周遭的茶香都難以完全掩蓋。
煎茶開始。
炙茶、碾茶、羅茶、擇水、投鹽、攪沫、育華、分茶......每一步都如同儀式，嚴謹而優美。
陸氏所煎乃巴蜀蒙頂石花。
顧氏所獻乃湖州顧渚紫筍。
二者皆是世間名品。
隨着茶湯沸騰，不同的香氣彌漫開來，一者栗香高銳，一者蘭香幽遠，令人心曠神怡。
茶成，分於諸位品鑑名家及重要賓客。
衆人細品慢啜，嘖嘖稱贊，一時難分高下。
輪到兩位東主互相品鑑對方的茶湯。
這是茗戰的規矩，亦是風度的體現。
陸明遠率先端起顧彥之烹的紫筍茶，觀色、聞香、而後小啜一口，細細品味，片刻後頷首微笑。
“顧兄火候把握精妙，蘭香入水，沁人心脾，好茶。”
風度極佳。
顧彥之亦含笑端起陸明遠的石花茶，依樣品鑑。
然而，就在他茶湯入口的刹那，臉色驟然劇變！
他猛地瞪大雙眼，手中茶碗“啪”地一聲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