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嚨，身體劇烈抽搐，嘴角溢出白沫，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恐怖聲響，不過眨眼功夫，竟一頭栽倒在案幾之上，再無聲息！
全場死寂！
方才還風雅和諧的雅集，瞬間墮入冰窟！
“顧東家！”
“怎麼回事？！”
“茶裏有毒！”不知是誰率先驚駭地尖叫出聲！
瞬間，場面大亂！
賓客驚慌起身，打翻案幾茶具者不計其數！
尖叫、哭喊、斥問聲充斥着軒廳！
陸明遠臉色煞白，呆立當場，似乎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上官落焰心中巨震，第一時間起身，卻並未慌亂。
她迅速掃視現場：顧彥之倒地，茶碗碎裂，茶湯漫延。
陸明遠無恙，其烹制的茶湯似乎並無問題。
問題出在顧彥之喝下的、那碗由陸明遠烹制的蒙頂石花茶！
但她看得分明，陸明遠烹茶的全過程都在衆目睽睽之下，所有器具皆是公用或自帶，如何能精準地只毒殺顧彥之一人？
“封鎖現場！所有人不得離開！”蕭沉禹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般響起！
他及時趕到。
剛剛接到上官落焰的暗號。
本就一直在附近策應，以防上官落焰有事。
但他沒想到在他眼皮子底下鬧出人命。
他帶着西市署的差役，迅速控制住了出口，穩定住了局面。
“驗毒！”
蕭沉禹面色冷峻，下令手下仵作上前初步查驗。
仵作銀針探入殘留的茶湯及顧彥之口中，銀針並未變黑。
“並非砒霜等常見毒物。”仵作回報。
蕭沉禹目光銳利如刀，掃過面無人色的陸明遠，以及在場每一位驚魂未定的賓客。
“今日之事，恐非意外。在場諸位，皆有嫌疑。煩請各位暫且留步，配合調查。”
“陸羽仙蹤”茶樓被徹底封鎖。
雅集之上的驚天命案，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間傳遍了整個帝都。
茶行巨擘暴斃，死於對手茶湯之下，這消息太過駭人聽聞。
軒廳之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顧彥之的屍體已被抬至偏室，由仵作詳細檢驗。
其餘人等皆被分隔開來，逐一問詢。
蕭沉禹主審陸明遠。
“陸東家，顧彥之飲你之茶而亡，你有何解釋？”蕭沉禹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壓力。
陸明遠早已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過來，雖面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重歸沉穩。
他深吸一口氣，拱手道：“蕭市令明鑑。陸某與顧東家雖生意上有爭，但皆是君子之爭，從未有傷人之心。且今日茗戰，衆目睽睽，陸某如何能在茶中下毒？這豈非自斷生路？請大人明察！”
他的話合情合理。
全程公開操作，若要下毒，幾乎不可能只針對顧彥之一人，且極易被發現。
“你烹茶所用之水、茶餅、鹽、乃至器具，從何而來？可經他人之手？”蕭沉禹追問。
“水是昨日取自城南慧山泉，由親信弟子運送入庫，今日當場取用。”
“茶餅是今秋蒙頂新貢，尚未上市，蓋有我的私人用章，方才當場拆封炙烤碾羅。”
“鹽是青州精鹽，公用。”
“所有茶具，皆是茶樓公用之物，或是諸位自攜。”
“陸某所用，亦是公用風爐、茶釜等物。”
陸明遠對答如流，看似毫無破綻。
另一邊，上官落焰則主動協助，仔細勘查着現場。
她重點檢查了顧彥之跌碎的茶碗碎片，以及潑灑出的茶湯痕跡。
她注意到，碎裂的茶碗底部，似乎殘留着一點極其微小的、非茶末的結晶顆粒。
她用銀簪小心刮取下來，用手帕包好。
同時，她回憶起顧彥之品茶前的一個細微動作：他似乎用自己的茶匙，在陸明遠的茶釜中輕輕攪動了一下，才舀出茶湯注入碗中。
這是煎茶道中一個表示尊重和充分攪勻沫餑的常見動作，並無人覺得異常。
難道問題出在茶匙上？
但顧彥之用的，是他自己帶來的茶匙！
上官落焰立刻將這一發現告知蕭沉禹。
蕭沉禹目光一凝，立即下令：“查驗顧彥之自帶的茶具，尤其是茶匙！”
差役將顧彥之帶來的茶具箱呈上。
箱中茶匙乃象牙所制，精美非常。
仔細查驗後，果然在茶匙底部發現了一處極其細微的孔洞。
孔洞內壁光滑，似乎曾填充過什麼東西，如今已是空的！
而茶匙尖端，則有極輕微的、非正常使用的磨損痕跡！
“原來如此！”
上官落焰明眸閃動。
“凶手並非在陸明遠的茶中下毒，而是提前在顧彥之自己的茶匙底部做了手腳！將其鏤空，填入某種遇熱即化的劇毒物質，並以蠟封口！”
“顧彥之用此匙攪動滾燙的茶湯，蠟封融化，毒物釋出，溶於茶中。”
“而他舀出的那一碗，恰好是毒物濃度最高的部分！”
“因此旁人無恙，唯獨他中毒身亡！”
好精巧！
好狠毒的手法！
完全利用了煎茶道的禮儀和習慣！
“能接觸到顧彥之自帶茶具，並有機會做此手腳的，必定是他極爲親近信任之人！”蕭沉禹斷然道，“或是家仆，或是茶行的親信弟子！”
調查方向瞬間明朗！
蕭沉禹立刻派人前往顧家及其茶行“顧渚紫筍”，控制所有可能接觸顧彥之茶具的人員。
然而，就在差役出動後不久，一個驚人的消息從顧家傳來。
顧彥之的首席大弟子，也是其最信任的茶藝傳承人，林永，在得知師父死訊後，竟於家中懸梁自盡了！
現場留有遺書，自稱因賭債纏身，被陸明遠重金收買，在師父茶匙中下毒，如今悔恨交加，以死謝罪！
案件似乎瞬間告破？
凶手自戕，並指認了幕後主使陸明遠？
消息傳回，軒廳內一片譁然！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於陸明遠！
陸明遠如遭雷擊，踉蹌一步，嘶聲道：“不可能！我根本不認識什麼林永！更未曾收買他下毒！這是誣陷！赤裸裸的誣陷！”
然而，遺書、物證（毒茶匙）、人證（林永已死，死無對證）似乎皆指向他。
動機（商戰傾軋）明確，邏輯鏈條看似完整。
就連蕭沉禹的眉頭也緊緊鎖起。
這一切，是否太過順理成章了？
上官落焰卻並未輕易下結論。
她仔細看着差役抄錄回來的林永遺書筆跡，又回想起在雅集上觀察到的一個細節：
當顧彥之毒發倒地時，在場衆人皆驚慌失措，唯有一人，雖然也面露驚駭，但眼神深處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冷靜？甚至是得意？
那人坐在賓客席中後排，並非茶行核心人物，似乎是顧彥之帶來的一名負責記錄茶會、整理器具的年輕書記員。
她立刻將這一發現告知蕭沉禹，並提出疑問：“林永自殺得太快太幹脆，仿佛是早就準備好的。”
“若真是他下毒，爲何不等風聲稍定或拿到酬金？反而立即自殺頂罪？這不合常理。更像是......被人滅口，並嫁禍給陸明遠！”
蕭沉禹頷首，他亦有同感。
“那名書記員何在？”
差役搜尋後回報：那名書記員在混亂中已然失蹤！
“追！”蕭沉禹立刻下令全城搜捕此人！
與此同時，上官落焰對那茶碗碎片上刮取下的微小結晶進行了檢驗。
她動用了一些隨身攜帶的簡易藥粉測試，發現其遇酸會產生微弱氣泡，遇鹼則無反應。
“這不是尋常毒藥......”她喃喃道，“倒像是......某種礦物鹽？或是......茶鹼結晶？”
她忽然想到兄長筆記中曾記載，某些極品茶芽，尤其是蒙頂石花，其茶鹼含量遠高於尋常茶葉。
若經特殊提純濃縮，毒性劇烈，可致人心律失常驟停！
其症狀與顧彥之死狀極爲相似！
而顧彥之的象牙茶匙底部的磨損......
她猛地想到，象牙質地堅硬，但那磨損痕跡光滑異常，像是被某種高速旋轉的細鑽精心打孔所致！
這種工藝......
“璇機匠堂！”上官落焰與蕭沉禹幾乎同時脫口而出！
只有“璇機匠堂”的精巧機關術，才能制造出如此細小、內壁光滑的孔洞，並填入提純的茶鹼結晶！
林永一個茶博士，如何能有這般手段？
他更可能是被利用的棋子，甚至他所謂的“賭債”和“被收買”，都可能是被精心設計的圈套！
那名失蹤的書記員，恐怕才是真正的執行者，甚至是“璇機匠堂”的外圍人員！
他的任務，就是利用茗戰的機會，毒殺顧彥之，並嫁禍陸明遠，一舉搞垮兩大茶行巨頭！
其目的，或許是爲了掌控帝都茶行，利用茶葉貿易的巨大利潤和流通網絡，爲“璇璣圖”的陰謀服務？
亦或是，顧、陸二人無意中阻礙了他們的某項計劃？
案件的性質，從單純的商戰謀殺，再次上升到了與神秘組織相關的陰謀層面！
盡管看破了這一層，但苦於沒有直接證據。
林永已死，書記員失蹤，茶鹼毒素難以追蹤來源，璇機匠堂的線索再次中斷。
最終，由於缺乏直接證據證明陸明遠指使殺人，且案件存在諸多疑點，蕭沉禹頂住壓力，未能將陸明遠定罪。
但其聲譽已遭受重創。
“陸羽仙蹤”生意一落千丈。
而“顧渚紫筍”群龍無首，也陷入混亂。
茶行一夜之間格局大變。
上官落焰在清理現場時，於那名失蹤書記員座位下，發現了一張被揉皺丟棄的、用來包裹茶餅的桑皮紙。
紙上除了茶漬，還沾着一點極其細微的、亮晶晶的紫色粉末。
她小心收起粉末，經辨認，這是一種罕見的紫雲英花粉，並非帝都左近所產，多生於江南溼潤山區。
同時，她回憶起，之前，殺手“沙豹”身上找到的西域狼衛令牌上，那狼眼鑲嵌的紅寶石旁，似乎也粘附着一丁點類似的紫色光澤。
當時以爲是寶石光彩，未加留意。
紫雲英花粉......江南......
西域狼衛令牌......西北......
這兩者如何會產生關聯？
難道，“璇機匠堂”或“璇璣圖”的勢力網絡，比想象中更爲龐大，已然貫通南北西東？
茶香依舊繚繞，但沁入心脾的，卻是更深的寒意與迷霧。
案子似乎了結，但真正的黑手，依舊隱於暗處，操縱着一切。
失蹤的書記員，名爲陳平，在 “顧渚紫筍” 茶行任職不足半年。
平日沉默寡言，記錄整理頗爲得力，深得顧彥之信任。
卻不想竟是埋藏在身邊的一顆毒牙。
蕭沉禹立即籤發海捕文書。
並動用了所有能調動的官面力量，封鎖城門，嚴查過往行人。
尤其是形跡可疑、攜帶茶具或與江南、西北有關聯者。
同時，霍問卿的江湖網絡也全面啓動。
帝都的三教九流、車船店腳衙，都收到了尋找陳平的消息。
然而，一天一夜過去，陳平如同人間蒸發，杳無蹤跡。
“要麼他已被人滅口，沉屍某處；要麼，他有極其高明的藏身之處，或者......已然改頭換面，用我們不知道的方式離開了帝都。”
蕭沉禹面色凝重，在西市署的後衙中踱步。
對手的狡猾和行動的迅捷，再次超出了他的預料。
上官落焰則將注意力集中在那細微的紫雲英花粉上。
她深知，這可能是打破僵局的關鍵。
“紫雲英多見於江南溼潤山區，其花粉細小輕盈，能遠距離傳播。”
“但它異常嬌貴，離開特定環境很快失活。”
“陳平座位上發現的新鮮花粉，說明他近期一定接觸過來自江南的、沾染了大量新鮮紫雲英花粉的物品。”
上官落焰分析道，“或許不是直接來自江南，但必然是近期通過某種渠道輸入的。”
“茶葉！” 蕭沉禹立刻抓住關鍵，“秋季正是江南晚茶和某些特殊花果茶制作、運輸的時節！陳平在茶行做事，接觸新茶的機會最多！”
兩人立刻調閱了近半月所有從江南方向來的茶商入城記錄。
尤其是運送 “顧渚紫筍” 本家新茶的貨單。
同時，上官落焰再次仔細檢查了那張包裹茶餅的桑皮紙。
這一次，她有了新發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