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在桑皮紙的折疊縫隙裏，並非只有花粉，還嵌着幾粒極其微小的、半透明的、如同魚卵般的顆粒。
“這是...... 茶蠹卵？”
上官落焰用銀針小心撥弄。
“而且是活的！”
“這種茶蠹是江南一種特殊品種，只危害特定幾種高山茶......它們怎麼會出現在包裹新茶的桑皮紙上？”
新茶入庫，必定經過嚴格檢查，防止蟲蛀。
出現活卵，極不尋常！
蕭沉禹目光一凜：“除非...... 這些卵是後來沾染上去的！沾染自其他攜帶此卵的貨物！陳平接觸的，可能不止是茶葉！”
他立刻下令，擴大搜查範圍。
將近期所有從江南來的、可能沾染花粉和這種特殊茶蠹卵的貨物都列入排查清單。
包括絲綢、藥材、幹果、甚至是......運送貨物的車輛本身！
龐大的排查工作迅速展開。
在霍問卿那些混跡於碼頭力役中的兄弟幫助下，一條線索浮出水面。
大約五天前，有一支從湖州來的小型商隊，運送的並非茶葉，而是十幾筐優質的 “湖絲”（湖州產的蠶絲）。
但這支商隊並未進入專門的絲綢市棧，反而在城外徘徊了一日，其車輛曾短暫停留在 “顧渚紫筍” 茶行後門附近！
“查那支湖州絲商！” 蕭沉禹立刻意識到其中關聯。
然而，差役回報：那支湖州絲商在兩日前已然離京，聲稱要趕往洛陽交貨。
而根據記錄，其離京時，車隊中似乎多了一輛裝載 “壓艙石” 的平板車。
“壓艙石？” 上官落焰心生警兆，“從江南運絲來，何需壓艙石？離京反而要多帶一車石頭？不合常理！”
“追！”
蕭沉禹毫不猶豫，親自帶領一隊精幹差役，持公文快馬出城，沿着通往洛陽的官道疾追而去！
霍問卿不放心，也一同前往。
上官落焰則留在城中，繼續深挖那支湖州絲商的底細。
她通過茶行間的舊關系，打聽到一個消息。
那支絲商的領頭人，似乎姓趙，與顧彥之的妻族似乎沾點遠親，但平日並無走動。
這次突然運絲來京，本就有些奇怪。
蕭沉禹與霍問卿一路快馬加鞭，終於在距離帝都百餘裏外的一處驛站，追上了那支形跡可疑的湖州絲商車隊。
車隊共有五輛馬車，其中四輛裝載着絲綢，最後一輛則用油布蓋得嚴嚴實實，看似沉重，正是那輛 “壓艙石” 的車。
蕭沉禹亮明身份，要求檢查。
絲商領頭人趙老板是個面色焦黃的中年人，見狀顯得十分驚慌，連連解釋那只是普通的石頭，用於回程平衡車輛。
蕭沉禹不爲所動，命人掀開油布。
底下果然堆滿了大大小小的鵝卵石。
但他仔細查看車輪痕跡和車軸承重，發現這輛車的吃深度遠不如其他裝載絲綢的車輛！
“把石頭搬開！” 蕭沉禹冷聲道。
趙老板頓時面如土色，冷汗直流。
差役們迅速搬開表層的石頭，果然！下面根本不是什麼壓艙石，而是一個中空的夾層！
夾層裏，竟然蜷縮着一個人——正是失蹤的書記員陳平！
他顯然被喂了藥，處於昏睡之中。
除此之外，夾層裏還有幾個小巧但沉重的木箱。
打開一看，裏面並非絲綢，而是整塊的、未經打磨的紫水晶原石！
這些原石上，赫然沾染着點點紫色的花粉！
以及一些微小的、半透明的蟲卵！
“紫水晶......紫雲英花粉......茶蠹卵......”
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起來！
這支所謂的“湖州絲商”，根本是掛羊頭賣狗肉！
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利用運送絲綢的幌子，將江南特有的紫水晶原石（可能用於某些特殊工藝或儀式）秘密運入帝都！
而紫水晶礦脈附近，往往伴生着大片的紫雲英花！
那些特殊的茶蠹，也正是以紫雲英花和某些特定茶樹的嫩葉爲食！
陳平作爲接應者，必然接觸過這些原石，從而沾染了花粉和蟲卵。
他在毒殺顧彥之後，便由這支“絲商”車隊利用夾層秘密帶離帝都！
而顧彥之，或許是因爲發現了這批秘密運輸的紫水晶，或是察覺了妻族遠親參與的不法勾當，才招來了殺身之禍！
所謂的商戰傾軋，只是掩蓋真正目的的煙幕！
“將他們全部拿下！押回帝都！” 蕭沉禹厲聲道。
然而，就在差役們準備給昏睡的陳平戴上枷鎖時，異變突生！
原本看似昏沉的陳平，猛地睜開雙眼，眼中一片血紅與瘋狂！
他竟猛地咬碎了口中某物，一股黑血瞬間從嘴角涌出！
“不好！他口中藏毒！”霍問卿驚呼，一步上前想要制止，卻已來不及！
陳平身體劇烈抽搐幾下，頃刻間便氣絕身亡！
臉上帶着一絲詭異而決絕的笑容。
又一條線索，在即將開口的刹那，被無情斬斷！
蕭沉禹臉色鐵青，狠狠一拳砸在車轅上！
對手的狠辣與決絕，遠超想象！
雖然成功截獲了車隊，抓住了趙老板等人，也證實了紫水晶的秘密運輸，但最關鍵的執行者陳平再次被滅口（很可能是早就準備好的自殺程序），背後的主使者依然隱藏在迷霧之後。
這些紫水晶究竟有何用途？
與“璇機匠堂”何幹？
與“璇璣圖”又何幹？
押解着趙老板等一幹人犯和那批詭異的紫水晶，蕭沉禹一行人返回帝都。
案件似乎取得了重大進展，但又仿佛陷入了更深的迷局。
抓到的只是外圍的運輸人員，真正的核心，依舊遙不可及。
帝都的迷霧，在茶香與絲影中，變得愈發撲朔迷離。
西市署的審訊室內，氣氛凝重。
湖州絲商趙老板面如死灰，渾身篩糠般顫抖，再無半分僥幸。
夾帶人口、運輸違禁礦藏（唐代對某些特殊礦產管控嚴格）、牽連命案，任何一條都足以讓他萬劫不復。
蕭沉禹並未用刑，只是將陳平毒發身亡的慘狀、以及那批詭異的紫水晶原石擺在他面前。
“趙老板，”蕭沉禹聲音平靜，卻帶着千鈞壓力，“陳平已死，你若不想步他後塵，成爲下一個被棄的棋子，這是你最後的機會。說，這些紫水晶，究竟送往何處？作何用途？顧彥之爲何因此被殺？”
死亡的恐懼和對幕後之手的怨恨，最終擊垮了趙老板的心理防線。
他癱倒在地，涕淚橫流，和盤托出：
原來，他根本不是什麼正經絲商，只是湖州一個頗懂礦物的小商人，常年爲一些神秘客戶搜集各地奇石。
大約一年前，一夥人找到他，出重金讓他定期秘密開采並運送一種特定礦脈的紫水晶原石來帝都，要求極其苛刻。
必須伴生有旺盛的紫雲英花，且需在特定時節開采，運輸過程要絕對隱秘。
他並不知道這些紫水晶的具體用途。
每次交接，對方都不同。
方式也極其隱蔽。
或在貨棧，或在荒郊。
錢貨兩訖，從不多言。
他只知道對方能量極大，手眼通天，且手段狠辣。
他不敢有絲毫違逆。
此次運送，本是例行公事。
接應者正是那個化名陳平的書記員。
但不知爲何，顧彥之似乎察覺到了這批特殊“貨物”的存在，或許是在檢查自家新茶時，意外發現了沾染在包裝上的花粉和蟲卵，順藤摸瓜查到了這批紫水晶？
他試圖探查究竟，卻因此招來了殺身之禍。
“他們......他們定是怕顧東家深究下去，暴露了這條運輸線，所以才下了滅口的命令！讓我等按計劃撤離，並......並讓陳平找機會栽贓給陸明遠，混淆視聽......”趙老板哭訴道，“小的......小的只是貪圖錢財，真的不知道這會害人性命啊！”
線索似乎清晰了。
顧彥之因意外發現秘密運輸線而被滅口。
幕後黑手是那個長期收購特定紫水晶的神秘組織。
“與你交接的人，可有特征？如何聯系？”蕭沉禹追問。
“每次都不一樣......有時是商人，有時像是工匠......對了！”趙老板努力回憶，忽然道，“有一次，一個來接貨的人不小心撩起了袖管，我看到他小臂上，有一個青色的烙印......像是一個......一個擰着的線軸圖案！”
線軸圖案？
蕭沉禹與一旁記錄的上官落焰對視一眼，心中俱是一震！
這又是一個新的符號！
並非“璇璣圖”的雲波龍鱗，也非“璇機匠堂”的機關代號，更非木居士像底的閉合之眼。
這個組織到底有多少分支？多少標記？
“那些紫水晶呢？他們可曾說過用來做什麼？”上官落焰開口問道。
“偶爾聽他們提過一嘴......說什麼‘星圖’、‘定位’......還要求原石必須帶有‘星芒’......小的實在不懂啊......”趙老板茫然道。
星圖？
定位？
星芒？
上官落焰立刻請求查驗那些紫水晶原石。
在明亮的燈光下，她仔細審視這些深紫色的晶體。
果然，在一些質地尤其純淨的原石內部，天然包裹着細密的、如同金色星芒般的針狀包裹體！
她拿起一塊對着燈光轉動角度，那些“星芒”仿佛在緩緩移動，構成某種玄妙的圖案軌跡。
一個大膽的猜想在她腦中形成。
她快步取來紙筆，磨墨蘸筆，然後透過水晶，仔細觀察並臨摹下那些“星芒”在不同角度下構成的最顯著幾個點位圖案。
當她將臨摹下的幾個點陣圖拼合在一起，並與記憶中兄長書房裏那幅巨大的《璇璣圖》拓片（她曾無數次試圖破解）的某些局部進行比對時，她的呼吸幾乎停止了！
雖然不盡相同，但其點陣分布的某種內在規律和旋轉對稱性，與《璇璣圖》中隱含的某些星象方位圖，有着驚人的神似！
這些特殊的、帶有“星芒”的紫水晶，或許並非用於裝飾或尋常法器！
它們可能是某種古老的、用於模擬推演星象、乃至進行某種神秘定位的儀器或陣列的組成部分！
那個幕後組織，不惜殺人越貨，長期秘密搜集這種特定水晶，極有可能是爲了破解或利用《璇璣圖》中隱藏的、需要星象對應才能解讀的終極秘密！
顧彥之的死，並非只因發現一條運輸線，更是因爲他可能無意中觸碰到了“璇璣圖”核心秘密的邊緣！
案件的性質，再次發生了質的飛躍！
然而，就在蕭沉禹準備依據趙老板的口供和上官落焰的發現，深入追查那條臂上線軸烙印的線索時——
噩耗傳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