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燃着沉香,雀鳥在檐下啼囀。
元儀斜倚在軟榻上,指尖漫不經心地撥弄着籠中的夜鶯。
崔植的黑袍沾着夜露,立在堂下時帶進一絲寒意。
元儀連眼皮都未掀,只懶懶道,“謝大人深夜造訪所爲何事?”
“想與公主談筆生意。”
元儀指尖一頓,夜鶯受驚般撲棱了下翅膀。
“謝大人莫不是在北疆凍壞了腦子,本宮如今不過是個廢人,拿什麼與大人交易?”
崔植眼眸微怔,他奉命暗訪北疆之事極爲隱秘,眼前這位被軟禁的公主竟能知曉。
“公主金枝玉葉,遭崔賊構陷困守府中,當真甘心就此了卻餘生?”
她眯起眼睛,語氣裏帶着股似有似無的魅惑。
“本宮的事,何時輪到你這看門狗置喙了?”
窗外竹影婆娑,冷風帶着初春的寒意吹到屋內。
“臣不敢妄議。只是惋惜公主治國安民之才,竟要埋沒在這深院之中。”
元儀不置可否,淡定地將鳥籠重重擱在案上,夜鶯驚惶的撲翅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她赤足踏在冰涼的地磚上,鎖鏈拖過青石地面,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待走近崔植後,指尖微抬,似要觸碰他的臉。
崔植卻不動聲色地後退幾步,避開她的動作。
她收回手,見狀冷嗤一聲。
“說得倒是好聽,怎麼,嫌林槿禾給你的好處不夠,又想在本宮這兒討便宜?”
她眯了眯眼,語氣譏諷,
“再說了,本宮憑什麼信你,誰知道你是不是林槿禾派來試探的?”
崔植神色不變,丹鳳眼裏卻掠過一絲輕蔑。
“公主如今還有什麼值得試探的?無權無勢,困在這方寸之地,在這暗無天日的公主府苟延殘喘……”
話音未落,元儀揚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聲在寂靜的廳內格外刺耳。
崔植偏過頭,半邊臉頰火辣辣地燒起來。他緩緩轉回臉,舌尖抵了抵發麻的腮側,隨即垂眸拱手,語氣平靜。
“公主教訓得是。”
元儀冷冷睨他一眼,甩袖坐回榻上,指尖不耐煩地敲擊着案幾。
“既然想結盟,總得拿出點誠意。說吧,崔大人的誠意是什麼?”
崔植抬眸,聲音壓得極低,“臣得到密報,林槿禾已命不久矣。”
元儀的手指驀地頓住。
她緩緩抬頭,嘴角一點點揚起,眼底翻涌出近乎狂熱的興奮:“你確定?”
“消息確鑿。臣日前述職仔細探查過,見她面色青白,咳嗽不止,已是病入膏肓之相。”
元儀突然放聲大笑,笑聲裏透着幾分癲狂。
“好啊!林槿禾,本宮早說過,看你還能在那位置上得意多久!”
她猛地收住笑聲,細細打量着他,“不過本宮如今仍被困在這府中……”
“朝中之事,臣願爲公主奔走。”崔植依舊保持着恭敬的姿勢,“幫公主聯絡舊部,重振旗鼓。
她忽然站起身,從暗格中取出一個雕花木匣,將匣子端到他面前。
“謝大人這般誠意,本宮自然不能辜負。”她勾起唇角,“只是本宮向來多疑。”
崔植抬眼看了看元儀妖冶的笑容,毫不猶豫地打開木匣,將裏面的藥丸一口吞下。
“好膽識。”
元儀隨手將空匣扔在地上,赤足踱回榻邊,慵懶地倚靠在軟枕上。
“此蠱半月發作一次,若不及早服用解藥,便會腸穿肚爛而亡。”
說完,她從懷中掏出一塊青銅令牌和信紙,隨手將兩樣東西擲於崔植腳前。
“這是密令與本宮在朝中殘存勢力的名單,你若想成事,可以照着這上面聯絡。”
元儀邊說邊靠回榻上。
“而今本宮也算把全部身家都押在大人身上了。”
崔植單膝跪地,拾起令牌和名單。
“臣定不負公主所托。”
崔植離開後,陸庭晏端着一碗熱湯走進廳內。
他一身玄色衣衫,襯得身形愈發清瘦。
見元儀赤着腳站在地上,他眉頭微蹙,蹲下身拾起一旁的繡鞋。
“公主前些日子的病剛好,當心着涼。”
他動作輕柔地爲她穿上鞋。
元儀卻突然抬起腳,鐐銬作響,用腳尖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頭。
她盯着他的眼睛,冷笑道,“陸庭晏,本宮已經失勢了,也沒辦法再將你困在身邊了,你何必惺惺作態?”
陸庭晏神色未變,只是微微側過臉。
他身形修長,整個人透着幾分清冷。
“公主是臣的妻,臣作爲駙馬應當陪同。”
他聲音平靜。
“本宮需要你陪?”
元儀收回腳,側首望着搖曳的燭火,聲音裏帶着幾分苦澀,
“陸庭晏,別自以爲是,本宮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惜,特別是你!”
更深露重,崔植回到府邸時已是三更。
燭火昏黃,映着他指間把玩的那枚青銅令牌。
前世他扳倒元儀時就知她在朝中仍有勢力,卻始終未能尋得,如今兜轉一圈,這份名單終究還是落到了他手裏。
崔植打開名單,一眼掃過上面的人名,其中也不乏朝中重臣啊!
窗櫺輕響,晉九翻身入內。
見主子神色深沉,他靜立一旁不敢出聲。
直到崔植將令牌收入暗匣,他才低聲稟報,“已派人前往蜀中尋訪解毒之法。”
晉九遲疑片刻,還是忍不住道,“主上此番是否太過冒險,且不說元儀公主是否可信,單是這蠱毒能否找到解毒之法還尚且兩說?”
“一年前我能把她從雲端拽下來,他日自然也能。解藥若尋不到,她手裏不是現成的麼,我自有辦法讓她吐出來。”
崔植語氣陰森,眸色漸深。
“若她不肯,那便同歸於盡,橫豎都是一死,我又不是沒死過一回。”
夜風穿堂而過,吹得燭火劇烈搖晃。
崔植盯着跳動的火焰,映着他眼底的偏執,他借屍還魂籌謀至今,只爲將林槿禾拖入地獄,讓她也嚐嚐被背叛的滋味。
“公子!”
門外傳來三七急促的叩門聲。
晉九聞聲立即翻窗而出,身影瞬間隱入夜色。
崔植待確認窗外再無動靜,才緩緩應道:“何事?”
三七抱着滿懷畫軸推門而入,滿臉堆笑。
“前些日子公子不是讓我去王媒婆那兒嗎?'他不由分說地將畫卷在書案上鋪開,“這些都是我精挑細選的,來給公子過過目。”
崔植皺眉,正欲揮手讓他收走。
三七卻已麻利地展開第一幅,“這位是劉家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太胖。”
崔植毫不猶豫地打斷。
三七見狀連忙換了一幅,“那這位李家小姐……”
“太瘦。”
“趙家姑娘如何?”
“太醜。”
“錢家……”
“太矮。”
半個時辰過去,案上畫卷被翻了個遍,竟無一人能入崔植的眼。
三七終於按捺不住,叉腰質問,“那公子倒是說說,究竟喜歡什麼樣的?”
崔植一怔,眼前驀地浮現出林槿禾那雙含淚的杏眼。
這念頭讓他胸口發悶,煩躁地將畫卷掃落在地,“我誰都不喜歡!”
“這世上怎會有男子不喜女子?難道說……”三七瞪大眼睛,突然裹緊衣襟後退半步,“公子不會有斷袖之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