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咽了咽口水,勉強溼潤幹燥的嗓子,飛快將自己聽來的消息和盤托出。
皇帝冊封謝歸雲爲翰林院修撰,謝翰林今日着官服面聖,腰間還佩戴了一塊墨綠色玉佩。
他一進大殿,幾個老臣就當場認出,謝翰林腰間的青黑色玉佩,是太後所賜的‘麟雲佩’。
此物形狀特殊,工藝繁雜,是藩屬國進貢先帝的珍品,只有太後和幾個老臣親眼見過。
當時太後還在,寧遠侯爲國負傷,尚在戰場未歸,恰逢虞夫人誕下蕭序。
太後爲表彰寧遠侯軍功,彰顯天家仁厚,特下旨冊封剛出生的蕭序爲世子,並賞下這枚‘麟雲佩’。
此玉佩本是收於蕭府,象征世子身份。
蕭老夫人當時時常清醒,時常糊塗,去別院探望蕭序時,將此物拿給蕭序佩戴把玩,以求皇家祥瑞庇佑,走的時候,居然忘記了此事。
後來蕭序被接回府,說他在回程的路上,玩玉佩時不小心掉在了馬車外,被馬車輪子碾碎了。
他害怕被罵,沒敢告訴接他的侍衛。
寧遠侯得知後震怒,立馬派人沿路搜索,結果,只找到一點碾碎的玉渣。
此物是御賜,寧遠侯不敢聲張,對外一直諱莫如深。
寧遠侯詢問謝翰林,玉佩從何而來?
謝翰林說自己年幼時病重將死,被人扔在了亂葬崗,這枚玉佩當時便在他身上。養父將他撿回去救活後,他醒來忘記了所有前塵往事,也記不清這玉佩從何而來。
寧遠侯當時就起了疑,拉起謝翰林的手,推起衣袖,發現他左臂內側有一塊和已故蕭序相同的雲形胎記。
滿朝文武譁然。
寧遠侯思來想去,若謝歸雲才是蕭序,那麼府中長大的那個必定是假的。
這麼多年,能完成偷梁換柱的時機,唯有在別院那兩年!
於是他邀請謝歸雲同來蕭府,並派人綁來當時照顧蕭序的老仆嚴加審問。
族長們聽聞新科狀元可能是真世子,紛紛趕來。
這會正廳一片混亂,正在審問老仆。
劉婉茹如遭雷擊,渾身血液如被凝固。
“新科狀元怎麼可能是蕭序!蕭序已經死了!”她雙眼血紅,厲聲尖叫。
采薇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態,嚇了一跳。
劉婉茹推開采薇,疾步趕去正廳。
明嫺也提裙跟了上去。
婆媳剛到正廳門外,就聽到裏面的震天哭喊聲。
“都怪老奴一時鬼迷心竅,這才釀成大禍……”
進屋後,只見氣氛壓抑沉重,桌上的盤子中,赫然放着那塊‘麟雲佩’。
族長和一衆族老坐在正廳上首,怒目橫眉。
寧遠侯端坐主位,面沉如水。
地上跪着的老仆抖如篩糠,不停砰砰磕頭。
“老奴辜負了侯爺的信任……老奴罪該萬死……”
寧遠侯見是劉婉茹和明嫺二人,抬了抬眼簾,並未多言。
劉婉茹壓下心中驚駭,強行鎮定地尋個下首位置坐下。
明嫺雙手交疊,低眉順眼地站在劉婉茹身後,位置剛好能將屋內所有人盡收眼底。
右側站着位風姿清峻的年輕男子,膚色是久不見天光的冷白,眉眼清冷疏離,神情間無悲無喜。仿若雪山峰頂的寒鬆,渾身散發着與世隔絕的凜冽與孤高,靜靜立在那裏,淡淡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年輕男子,明白這人應該就是謝歸雲,確實如采薇所說,氣度不凡。
謝歸雲敏銳地感覺到窺視,當即抬眼。
視線掃過,見劉婉茹身後的素衣姑娘如被驚嚇的鵪鶉,耷拉着腦袋,雙手死死絞在一起,面色蒼白。他蹙了蹙眉,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族長氣急敗壞,重重頓了頓手中拐杖,厲聲大喝。
“牛萬,事到如今,還不如實招來,當年到底是如何弄丟的序哥兒!”
牛萬匍匐在地上,涕淚橫流,顫抖着說起了往事。
當年蕭序才五歲,染了瘟病,高燒不斷,被侯府送到京郊別院靜養,由他照料。
後來,蕭序的高燒終於退了,他匯報侯府,詢問是否送回侯府,侯府卻說侯爺剛娶了新婦,府中忙亂,讓蕭序繼續留在別院。
蕭序有些難過。
他聽聞街上有花燈會,想着蕭序到底是個孩子,出去看看熱鬧也許心情就會好轉,便帶着蕭序去了夜市。
說到這裏,牛萬已是泣不成聲。
“誰知……誰知街上人山人海,老奴一個錯眼,就……就找不見了小世子!”
“老奴嚇得魂飛魄散,連着找了幾天幾夜,嗓子喊啞了,腿也跑斷了,就是找不到人!”
他砰砰磕頭,額上很快被磕出血。
“老奴自知罪孽深重,回府稟報必死無疑……”
“可老奴當時正當壯年,家裏還有四個年幼的孩子與癱瘓的老母要養活,實在……實在貪生怕死……便,便鬼迷心竅……”
他支支吾吾,哆嗦着腿不敢繼續說,族長忍不住斥問:“刁奴,還不快說!”
牛萬絕望地低下頭,聲若蚊蚋,顫巍巍地繼續供述。
他當時害怕極了,一咬牙,在城外的流民堆裏找了個年歲相仿、眉眼間與小蕭序相似的男童帶回了別院。
從此,手把手地教他模仿小蕭序的神態習慣。
本就是稚兒,在別院與他相處久了,日日耳濡目染,竟學得惟妙惟肖,真把自己當成了小蕭序。
兩年後,侯府來接人,他想起御賜玉佩無法作假,便買了一些顏色相同的玉渣扔在路上。
讓假世子一口咬定,玉佩在半路掉了下去,被馬車輪子碾碎了,若是不這麼說,就會被侯府的人打死。
此舉果然順利蒙混過關。
後來小蕭序順利回了府,他本想逃出京都,可家中一堆老小,一旦他當了逃奴,必定會連累全家。
他每日擔驚受怕,一直到世子去世,以爲再也無人發現此事,終於睡了一個踏實覺。
沒想到真世子回來了。
聽到這裏,滿座皆驚。
如此,便對上了。
人牙子偷走蕭序,發現蕭序有瘟症沒痊愈,害怕被傳染,直接將他扔到了亂葬崗。陰差陽錯下,蕭序被養父撿走,從鬼門關撿回了一條命。
牛萬以頭搶地,嚎啕大哭。
“老奴知道錯了,求侯爺開恩,饒老奴一條生路!”
寧遠侯怒發沖冠,狠狠踹在牛萬心窩上。
“混淆我蕭家血脈,罪該萬死!拖下去,等候發落!”
立刻有兩個家丁把哭喊求饒的牛萬拖走了。
族長感嘆萬千:“玉佩爲憑,胎記爲證,加上這刁奴親口招認,謝翰林,你才是我們蕭家真世子。”
劉婉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態驚叫,“不行!”
當年她一心想生下親子,不願見到蕭序,便找借口讓蕭序在別院待了兩年。
等到蕭序再回來,已模樣大變,見人畏手畏腳,行爲粗鄙。
她當時還暗自慶幸,覺得這種秉性不正的孩子,想養歪簡直輕而易舉。
她無法接受,自己苦心經營、視若障礙的人,竟從一開始就是個贗品。
她這些年的算計與慶幸,簡直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衆人齊齊看向她。
廳內陷入詭異的安靜。
劉婉茹意識到自己失態,瞬間恢復往日溫婉。
“妾身覺得,玉佩乃身外之物,胎記也難免有巧合,這老奴也有被人收買的可能。”
“單憑這些就認定死去的序兒是假的,謝翰林是真世子,實在草率。血脈傳承乃家族根本,豈能如此輕率,除非滴血認親。”
只要在水中動些手腳,管他謝歸雲是真是假,都休想認祖歸宗。
族長很是贊同,“侯夫人所言有理,血脈關系重大,確實不可疏忽。”
劉婉茹立刻接話,“侯爺,此事關乎重大,不如由妾身親自備水取針,以求萬全。”
寧遠侯抬了抬手指,“不必。我早已想到此事,剛才就讓人去備了滴血認親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