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廢棄醫院的消毒水味混着鐵鏽和黴菌的腐敗氣息,像陳年的裹屍布蒙在口鼻上。

天台的風卷着冰冷的雨絲,抽打在葉驍染血的警徽刺青上。

“林森…你以爲你是牧羊人?”他咧開嘴,牙齒被血染紅,“老子才是那條被丟進狼群的狗!”

“他們用我老婆孩子的命…逼我咬死所有擋路的羊…包括你!”

“趙東來說了…專案組的人…一個不留!”

他舉起槍,黑洞洞的槍口在雨幕中搖晃,最終抵住了自己的下頜。

“告訴姓趙的…老子…不伺候了!”

扳機扣動的悶響被呼嘯的風扯碎。

林森點燃汽油桶,跳動的火焰映紅了他冰冷的瞳孔:

“火…還沒燒透。”

---

廢棄的市第三人民醫院住院樓,像一具被抽幹了內髒、暴露在風雨中腐朽的鋼鐵骨架。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氣味——刺鼻的消毒水早已變質,混合着鐵質樓梯扶手上剝落紅漆散發的鐵鏽腥氣、牆壁黴斑滋生的腐敗氣息,還有角落裏堆積的廢棄紗布和藥瓶滲出的、若有若無的化學酸敗味。這股味道如同一條浸透了福爾馬林和屍油的陳年裹屍布,蠻橫地蒙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腐蝕性的刺痛感。

陳旭緊跟在林森身後,每一步踏在遍布灰塵和碎玻璃的水磨石樓梯上,都發出空洞而壓抑的回響。溼透沉重的警用作訓靴黏着厚厚的泥污,在灰白的台階上留下斷續的肮髒印記。顱腔深處那兩只名爲“劇痛”和“眩暈”的毒蟲,在強忍着追蹤至此的極限壓力下,正瘋狂地撕咬着腦髓的每一寸神經。視野邊緣發黑,景物晃動模糊,每一次心跳都牽扯着太陽穴突突的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炸開。但他不能停。葉驍就在這裏。那個右臂有着警徽刺青、在墓地嘲諷他們、在縱火案現場槍擊他們、在江灘追殺陳陽的凶手!他必須知道真相!關於陳陽!關於臨江大橋!關於那本被焚毀的賬本!關於……林森!

林森如同一頭鎖定獵物的孤狼,沉默而迅疾地向上攀爬。他手中的強光手電光束如同鋒利的匕首,切割開樓道裏沉甸甸的黑暗,照亮前方被塗鴉覆蓋的牆壁、翻倒的擔架車和散落一地的生鏽醫療器械。他的動作沒有絲毫猶豫,顯然對這裏的結構了如指掌。七樓…八樓…通往天台的鐵門近在眼前。門虛掩着,鏽蝕的門軸在穿堂而過的陰風中發出細微的呻吟。

林森在門前驟然停步,身體緊貼牆壁,側耳傾聽。除了風聲,只有雨水敲打天台水泥地的噼啪聲。他對陳旭做了個警戒的手勢,眼神銳利如刀。然後,他猛地抬腳!

哐當!!!

鏽蝕的鐵門被暴力踹開,重重撞在後面的水泥牆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凜冽的、裹挾着冰冷雨絲的狂風瞬間灌入樓道,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林森和陳旭同時沖上天台!

廢棄醫院的天台空曠而破敗。邊緣的水泥護欄多處斷裂剝落,露出鏽蝕的鋼筋。地面上積着渾濁的雨水,漂浮着枯葉和垃圾。幾座巨大的、早已停轉鏽死的通風設備如同沉默的鋼鐵巨獸,蹲伏在雨幕中。

強光手電的光柱如同探照燈般橫掃!

光束瞬間鎖定在天台西北角,一座鏽跡斑斑的通風塔基座後面!

一個人影背靠着冰冷的金屬基座,癱坐在渾濁的雨水中。深色的連帽衫被雨水浸透,緊貼在身上,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他的一條腿不自然地扭曲着,顯然是摔斷了。更觸目驚心的是,他緊捂着小腹的右手下方,深色的衣料被染透了一大片暗紅,雨水沖刷着傷口,帶下稀釋的血水,在身下積起一小灘刺目的淡紅色。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氣息,在風中彌漫。

是葉驍!他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

林森的手電光柱死死釘在葉驍身上,槍口也隨之穩穩抬起,指向那個蜷縮在陰影裏的身影。陳旭強忍着眩暈和劇痛,也拔出了配槍(從林森車上拿的備用槍),手指冰冷,槍口微微顫抖地指向葉驍。風雨聲在耳邊呼嘯,天台上的氣氛緊繃到了極致,仿佛一根拉滿的弓弦,隨時會斷裂。

“葉驍!” 林森的聲音穿透風雨,冰冷而威嚴,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感,“你跑不了了!放下武器!”

通風塔基座後面,葉驍的身體似乎微微動了一下。緊接着,一陣低沉、嘶啞、如同破風箱般漏氣的笑聲,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那笑聲充滿了無盡的疲憊、嘲弄和一種瀕臨崩潰的瘋狂。

“呵…呵呵呵…林支隊長…林組長…林…牧羊人…” 葉驍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生鏽的鐵皮,每一個字都帶着濃重的喘息和血沫翻涌的咕嚕聲。

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強光手電的光束下,那張臉暴露出來。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角殘留着已經發黑的血痂,下巴上滿是凌亂的胡茬。雨水順着他凌亂的頭發往下淌,滑過布滿血絲的、深陷的眼窩。但最讓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裏面沒有了墓地時的凶狠和嘲弄,只剩下一種被逼到絕境、看透一切後的、如同死灰般的絕望和一種刻骨的怨毒!

他的目光越過刺眼的光柱,死死釘在林森臉上,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鉤子。

“牧羊人…?” 葉驍又發出一聲古怪的嗤笑,混合着痛苦的咳嗽,“林森…你以爲…你他媽是誰?你以爲…你在上面…看着下面這群羊…想怎麼趕…就怎麼趕?”

他掙扎着,試圖坐直一些,但腹部的劇痛讓他猛地抽搐了一下,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他沾滿血污和雨水的手,顫抖着,猛地扯開了自己右臂的衣袖!

冰冷的雨水立刻澆打在他裸露的手臂上。強光手電的光束清晰地照亮了他右臂外側——那裏,一個用藍黑色墨水刺下的、線條略顯粗糙但依舊清晰的警徽圖案,在慘白的光線下和雨水的沖刷下,顯得格外刺眼!正是第一季在墓地對峙時,陳陽曾指認過的那個標記!

葉驍沾滿血污的手指,死死地按在那個警徽刺青上,用力之大,指關節泛出青白色,仿佛要將它從皮肉裏摳出來!他抬起那雙布滿血絲、充滿怨毒的眼睛,再次死死盯住林森,聲音因爲極度的恨意而扭曲變形:

“看清楚了嗎…林牧羊人?” 他咧開嘴,露出被血染得猩紅的牙齒,笑容猙獰如同厲鬼,“老子…才是那條被你們…丟進狼群裏的…看門狗啊!”

轟!

葉驍的話如同一顆炸彈,狠狠砸在林森和陳旭的心頭!牧羊犬?!被丟進狼群的狗?!

“你…你說什麼?” 林森的聲音依舊沉穩,但握槍的手指關節明顯繃得更緊,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其銳利的精光。

“說什麼?!” 葉驍猛地激動起來,身體因爲劇痛和憤怒而劇烈顫抖,嘶吼的聲音在風雨中顯得格外淒厲,“說你們這群王八蛋!拿我當槍使!當擦腳布!用完就扔!說你們…用我老婆…我兒子的命…逼老子去咬人!去咬死所有擋了路的…礙了事的…羊!”

他劇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的血沫從嘴角涌出,混合着雨水流下脖頸。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瞬間充滿了血淚般的絕望和瘋狂!

“吳征…那個傻逼臥底…是我按的命令…滅的口!名單…U盤…是我按的指令…抹掉的!技術科小王…那個剛畢業的小崽子…是我按的吩咐…制造的車禍!還有…還有劉長永!那個老法醫…他查到了XT40的源頭…也是我…是我把他推下…咳咳咳…推下化學池的!”

一個個名字,一樁樁血案,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陳旭的神經上!吳征…名單U盤…技術科小王…劉法醫…原來都是葉驍幹的!但他是聽命行事!誰是幕後主使?!

“誰?!是誰讓你幹的?!” 陳旭再也忍不住,嘶聲力竭地吼道,槍口因爲激動而劇烈顫抖。

葉驍猛地轉過頭,那雙充滿血淚和瘋狂的眼睛死死盯住陳旭,嘴角咧開一個更加殘忍、更加絕望的弧度:

“誰?哈哈哈…還能有誰?!” 他猛地抬起沒受傷的左臂,沾滿血污的手指,顫抖着,遙遙指向城市中心某個方向,聲音如同地獄傳來的詛咒,充滿了無盡的怨毒:

“趙東來!趙副市長!咱們的…好領導!好靠山啊!”

“他親口下的令!” 葉驍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瀕死野獸最後的咆哮,每一個字都帶着血沫噴濺而出:

“專案組的人…一個不留!全他媽…清洗掉!”

“包括你!林森!他早就想拔掉你這顆釘子了!”

趙東來!清洗專案組!一個不留!

巨大的震驚和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陳旭的四肢百骸!副市長!竟然是副市長!海川集團背後最大的保護傘!而清洗專案組…林森…也包括自己?!

林森的臉色在強光手電的映照下,陰沉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他握着槍的手,指節因爲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咔吧聲,但槍口依舊穩定如磐石。他沒有說話,只是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此刻燃燒着冰冷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

葉驍似乎耗盡了最後的力氣,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癱軟下去,靠在冰冷的通風塔基座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濃重的血腥味和破風箱般的嘶鳴。他沾滿血污的右手,顫抖着,極其艱難地摸向自己後腰的位置。

林森和陳旭的槍口瞬間同時壓下!神經繃緊到極致!

但葉驍掏出來的,不是武器。

是一把烏黑冰冷、槍管磨損嚴重的制式手槍——正是他慣用的那把。他沒有指向林森或陳旭,而是顫抖着,用盡全身力氣,將那沉重的槍口,緩緩地、顫抖地抬了起來……

最終,冰冷的金屬槍口,抵在了他自己沾滿雨水和血污的下頜骨上!

這個動作讓林森和陳旭瞳孔驟然收縮!

葉驍抬起頭,雨水沖刷着他慘白扭曲的臉。他看着林森,又像是透過林森看着更遠處虛無的黑暗,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所有的瘋狂、怨毒、絕望,在這一刻,突然化爲一片死寂的、近乎解脫的平靜。

他的嘴唇翕動着,聲音微弱得幾乎被風雨聲淹沒,卻帶着一種斬斷一切枷鎖的決絕:

“告訴…姓趙的…”

“老子…不伺候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

葉驍抵在下頜的食指,用盡生命中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扣動了扳機!

砰!!!

一聲沉悶得有些壓抑的槍響,在空曠的天台上驟然炸開!瞬間撕裂了風雨的嗚咽!

槍口噴射出的火焰在昏暗的光線下短暫地亮了一瞬!巨大的沖擊力讓葉驍的頭顱猛地向後一仰!

噗!

一團混合着腦漿、碎骨和濃稠血液的紅白之物,如同炸開的西瓜瓤,猛地從他後腦勺的位置噴濺而出!在冰冷的雨水中劃出一道淒厲的弧線,然後重重地潑灑在身後鏽跡斑斑的通風塔基座和肮髒的水泥地面上!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啪嗒”聲!

葉驍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猛地一軟,徹底癱倒在冰冷的雨水中,濺起一片渾濁的水花。那只握着槍的手無力地鬆開,手槍“哐當”一聲掉落在水泥地上,滾了幾圈,停在一汪血水裏。他大睜着眼睛,空洞地望着沉沉的、落雨的天空,臉上凝固着一種詭異而扭曲的表情,像是解脫,又像是刻骨的嘲諷。

死了。

這個背負着無數血債、被當成“牧羊犬”丟進狼群、最終又被無情拋棄和滅口的男人,以最慘烈、最決絕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罪惡而悲劇的一生。用最後一顆子彈,向幕後操控他的趙東來,發出了無聲卻震耳欲聾的控訴!

濃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煙味、鐵鏽味和雨水的冰冷氣息,在天台上瘋狂彌漫開來,令人作嘔。

陳旭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胃袋劇烈地痙攣抽搐,強烈的嘔吐感沖上喉嚨!他死死捂住嘴,才沒有當場吐出來。眼前陣陣發黑,葉驍最後那自戕的慘烈一幕和那句“老子不伺候了”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膜和神經上!趙東來!清洗專案組!陳陽的生死未卜……巨大的信息沖擊和生理上的眩暈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林森的反應截然不同。在槍響的瞬間,他只是身體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眼神驟然變得更加銳利和冰冷!他沒有去看葉驍的屍體,甚至沒有去看那把掉落的凶槍。他的目光如同雷達般,迅速掃過整個天台,掃過每一個可能隱藏危險的角落——通風塔後面、廢棄水箱的陰影、通往樓梯間的鐵門……確認沒有其他埋伏後,他才緩緩垂下槍口,但全身的肌肉依舊處於高度戒備狀態。

他大步走向葉驍的屍體,腳步沉穩,濺起渾濁的血水。他沒有絲毫猶豫,蹲下身,動作迅速而專業地在葉驍那件沾滿血污的連帽衫內外摸索起來。口袋、內襯、褲腰……每一個可能藏匿物品的地方都不放過。

陳旭強忍着眩暈和惡心,踉蹌着跟過去。他看到林森從葉驍貼身的內袋裏,摸出了一個用防水塑料袋層層包裹的、火柴盒大小的黑色電子裝置——一個微型信號發射器?緊接着,林森又從葉驍的戰術腰帶內側,摳出了一個指甲蓋大小、沾着血污的金屬U盤!

林森將這兩樣東西迅速揣進自己警服的內袋,動作幹淨利落。他最後看了一眼葉驍那張死不瞑目、凝固着嘲諷的臉,眼神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只是在確認一件物品的狀態。

然後,他站起身,目光投向天台角落。

那裏,堆放着幾個鏽跡斑斑、早已廢棄的工業用藍色汽油桶。桶身沾滿了油污和灰塵,但桶口似乎還能聞到殘留的、刺鼻的汽油揮發氣味。

林森大步走過去,彎下腰,雙手抓住其中一個相對完好的汽油桶的邊沿,猛地發力!沉重的鐵桶被他硬生生拖拽着,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一路拖到了葉驍的屍體旁邊!

汽油桶傾倒,渾濁的、帶着濃烈刺鼻氣味的液體從桶口汩汩流出,迅速在水泥地面蔓延開來,混合着雨水和血水,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味道。液體流淌過葉驍的屍體,浸透了他染血的衣物。

林森做完這一切,直起身。他再次看了一眼葉驍的屍體和地上蔓延的汽油,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個銀色的Zippo打火機。

啪嗒!

清脆的金屬開蓋聲在死寂的風雨聲中格外清晰。

嚓!

幽藍的火苗再次跳躍起來,在冰冷的夜風中頑強地燃燒着,映照着林森剛毅冷峻、如同石刻般的側臉。

陳旭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林森要幹什麼?!焚屍滅跡?!可葉驍是重要證人!他剛剛指認了趙東來!他身上可能還有更多線索!

“林隊!不能燒!” 陳旭嘶聲喊道,試圖沖過去阻止,“他是證人!他指認了趙東來!還有那個U盤!發射器!”

林森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仿佛沒有聽到陳旭的嘶喊,手指穩定。他將那跳躍的藍色火苗,緩緩地、精準地湊向了地上流淌的汽油……

呼——!!!

橘紅色的火焰如同被釋放的惡魔,猛地從汽油表面竄起!瞬間爆發出巨大的熱量和刺眼的光芒!火舌貪婪地舔舐着地面,順着汽油流淌的路徑瘋狂蔓延!眨眼間就吞噬了葉驍的屍體!

烈焰沖天而起!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帶着皮肉焦糊的惡臭和汽油燃燒的刺鼻氣味!葉驍的屍體在熊熊烈火中迅速扭曲、碳化、發出噼啪的爆響!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台,也映紅了林森和陳旭的臉。

陳旭被這狂暴的火焰和熱浪逼得連連後退,驚駭欲絕!他看着葉驍的屍體在火焰中化爲扭曲的黑影,看着那些可能存在的證據在烈焰中灰飛煙滅,巨大的憤怒和無法理解瞬間沖垮了理智!

“你瘋了嗎?!林森!” 陳旭嘶吼着,聲音因爲極度的憤怒和絕望而完全變調,“他是人證!U盤是物證!你燒了他,燒了線索,我們拿什麼去扳倒趙東來?!拿什麼去證明陳陽的清白?!拿什麼去掀翻海川?!”

林森站在離火堆幾步遠的地方,任由灼熱的氣浪吹拂着他的頭發和衣襟。他靜靜地看着那跳躍的、吞噬一切的火焰,看着證據和屍體在眼前化爲灰燼。跳動的火舌在他深邃的眼窩中投下明滅不定的光影,將他整張臉分割成光與暗的極端對比。他的表情依舊沒有任何波瀾,平靜得可怕,只有那雙映照着熊熊烈焰的眼睛,此刻燃燒着一種冰冷到極致、也堅定到極致的火焰!

聽到陳旭的嘶吼,林森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

他的目光穿透灼熱的氣浪和彌漫的煙霧,如同兩道冰冷的探針,死死釘在陳旭那張因爲憤怒和絕望而扭曲的臉上。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的弧度。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壓過了火焰燃燒的爆裂聲和呼嘯的風雨聲,每一個字都像淬了火的冰錐,狠狠扎進陳旭的腦海:

“急什麼……”

林森的目光從陳旭臉上移開,再次投向那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焰,仿佛透過火焰,看到了更深、更黑暗的東西。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和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的決心:

“……火,還沒燒透。”

火還沒燒透?

陳旭如遭雷擊,僵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他呆呆地看着林森在火光映照下如同魔神般的身影,看着那跳躍的、將一切秘密和罪惡都卷入其中的烈焰,再看向自己手中那半本被焚毀、僅存前半部分流水記錄的深藍色賬本(他一直下意識地攥在手裏)……一個冰冷徹骨、卻又如同閃電般刺穿迷霧的念頭,猛地擊中了他!

焚毀葉驍的屍體和現場…不是毀滅證據…

是…在燒掉那條被“牧羊人”丟棄的、可能反噬的“瘋狗”!

是…在向趙東來傳遞一個信號——清理完成,線索已斷!

是…麻痹對方!讓那只藏在幕後的巨獸…以爲威脅已經解除!

是…爲了讓那真正能焚毀一切的火焰…在敵人毫無防備的內部…燒得更旺!更透!

林森…他燒掉的,從來就不是希望!

他燒掉的…是誘餌!是麻痹敵人的煙霧!

他在等!等一個時機!等一個能將趙東來、海川集團、以及整個腐爛系統徹底焚成灰燼的…燎原之火!

那本記錄着林森辦公室IP地址的前半部分賬本…那個從葉驍身上搜出的U盤和信號發射器…這些沒有被焚毀的東西…才是真正的火種!

陳旭攥着那半本賬本的手,因爲巨大的震撼和一種冰冷的明悟,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望向林森,望向那雙在烈焰映照下燃燒着冰冷絕絕火焰的眼睛。

天台上,風雨依舊狂嘯。葉驍的屍體在汽油桶燃起的沖天大火中,化爲扭曲的焦炭,發出最後的、令人作嘔的噼啪聲。濃煙裹挾着罪惡的氣息,翻滾着升向沉沉的、看不到一絲星光的漆黑夜空。

林森的身影在跳動的火光中,如同沉默的礁石,又如同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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