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瑋!”
一聲尖叫劃破了四喜班的絲竹聲。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家的二兒媳黃夫人顧不上儀態,提起裙擺就朝着黃添瑋沖了過去。
水榭內外也亂做一團,不止女賓們被驚動了,男賓們也聽到了動靜,紛紛越過荷花池快步走了過來。
黃添瑋這會兒看起來還沒反應過來,只捂着額頭呆愣愣地坐在地上。
“我的兒!”黃夫人心疼壞了,一把將兒子摟進懷裏。
黃添瑋被母親一摟才開始覺得痛,嗷地一聲哭了起來。聲音又大又響亮,把後面跟着趕來的霍迎煙都嚇了一跳。
……嗯,這麼能哭,應當是沒傷着腦子。
朱弦得了霍迎煙的示意已經去找府醫了,霍迎煙則在第一時間和自家母親交換了一個眼神。
將軍府的人都是武將,平日少不了大傷小傷的,是以沈稚容出行時馬車上都會備着將軍府特制的金瘡藥。這藥名聲在外,據說以前霍將軍本人臉上受了傷,就是用這金創藥治好的,一藥難求,價值千金。
沈稚容知道女兒的意思,立刻叫身邊最擅長輕功的丫鬟去取。
“娘!娘!娘!”黃添瑋一疊聲地喊着娘,邊哭邊不忘指着江易安,向自己母親報案,“嗚嗚嗚……是他!是他推了孩兒!就是他!……”
黃夫人立刻看向自家兒子指認的犯人,眼神恨不得要將江易安的頭也砸個大洞。
江易安這時候已經被嚇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滿臉是血的黃添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世子夫人,”黃夫人冷冷地,“我和添瑋今日是收了您的帖子來赴宴的,沒想到我們母子滿心歡喜地來,卻遭此橫禍!這件事情還望夫人能給我黃家一個交代。”
黃夫人將自家公爹,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黃守潛給搬了出來。
都察院是什麼地方?上能直達天聽,下能彈劾百官,平時還能參與一些重大案件。說人話,就是這裏的人看你不順眼就能參你,不講任何道理,沒事也能給你編出事來。
黃御史雖然還頂着個副字,可頭上那兩人都上了年紀,馬上就要致仕了,所以如今很多事情都由黃御史管,可以說黃御史已經是都察院實權一把手了。
再說句人話,黃御史就是大周朝的第一大噴子,還是正當盛年的那種。
但黃御史也很識時務,平日裏的宴會能不去就不去,都是讓自家小輩去的,畢竟去了還討嫌,他自己面子掛不住。
“黃夫人息怒。”霍迎煙並沒有辯解,誠懇地與她致歉,“無論如何,今日之事發生在我辦的宴上,那就是我霍迎煙的疏忽。”
這時取藥的丫鬟手中拿着一個錦盒回來了,霍迎煙接過打開,裏面躺着的正是那瓶名聲在外的將軍府特制金創藥。
“這金創藥是我父親征戰時所用,對外傷有奇效,還請夫人收下,待府醫來了之後用上,莫耽誤了傷情。”
黃夫人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點。
“哇!添瑋,好羨慕你!”一旁的丁冠辰很沒眼色地開口說道,江牧柏在心裏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那是霍將軍用過的藥!定然是十分好的!你用了之後就能不疼哩!”
黃添瑋聽了這話立時覺得疼痛少了幾分,把自己那半截混着血的鼻涕在黃夫人袖口一擦,十分慷慨地和丁冠辰分享。
“那我待會留一些給你,你也帶回去試試。”
這時老夫人和夏氏終於匆匆趕到,一見這副場景,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傷了誰不好,偏偏傷了黃御史家的寶貝孫子!
夏氏看着滿頭是血的黃添瑋,又看了看自家那個闖了禍傻站着的江易安,眼珠一轉,頓時有了主意。
她先讓孫媽媽給江易安說了幾句話,然後自己上前一步,指着站在一旁的江牧柏,厲聲喝道。
“牧柏,都是你做的好事!自家兄弟玩鬧便罷了,你怎麼能下這麼重的手,把添瑋推倒在地?!”
得了孫嬤嬤耳語後的江易安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跟在夏氏的話後面也哭喊着。
“就是他!就是江牧柏推的!我親眼看見的!他嫉妒我人緣好,又和黃家哥哥親近,才故意推倒他的!”
江牧柏對江易安的這番話並不吃驚,這半個月來他得了母親和老師的教誨,已很能接受江易安損人不利己的蠢貨行爲了。
他沒給江易安半個眼神,只對霍迎煙一拜。
“母親,今日之事時因易安弟弟辱罵兒子在先,又意圖推冠辰下水在後,兒子上前阻攔他便懷恨在心,在他推搡間傷了添瑋弟弟。”
“這便是今日之事的始末,兒子並無半句虛言,請母親明鑑。”
三兩句便條例清楚地將事情始末說得明明白白,衆人看向江牧柏的眼神中又更多了一些不同。
“你還敢狡辯!”夏氏的聲音更大了,“這裏這麼多人都看着你們幾個孩子在一起玩,不是你還能是誰?況且平日裏易安就比你乖巧懂事,連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又怎麼會動手傷人?!”
夏氏這會兒是把祠堂那日發生過的事情全都忘了,一口一個乖巧懂事,把旁邊江易安誇得都發愣。
“倒是你!自你到侯府以來,我家處處不如意!依我看你就是個攪家精!”
夏氏還在喋喋不休地罵,絲毫看不見旁邊圍觀的人臉色有多奇怪。
江玉柔見眼前一團混亂,眼中閃過一絲快意。她就知道,霍迎煙這人小肚雞腸睚眥必報,辦宴準沒好事!這不比剛剛四喜班的戲有意思多了!
她悠悠地搖起團扇給自己扇風,打算慢慢看這出戲。
“母親,或許事情另有隱情呢?畢竟……”江玉枝聲音不大,卻如雷聲般鑽進夏氏耳朵裏。
“這裏有你說話的份?下賤坯子!你……”
“讓各位見笑了!都怪我老婆子治家不嚴,才出了這等事。”江老夫人趕緊說話阻止夏氏繼續丟人。
“孽障!”老夫人臉上滿是痛心疾首,拉過江牧柏一頓訓斥,“還不快給你黃伯母跪下道歉!”
江牧柏沒有吭聲。
“怎麼?你才進侯府幾天?就連我這個高祖母的話都不聽了?!”
老夫人的聲音裏帶了威壓,這是要硬把罪名扣在江牧柏身上,連名聲都懶得要了。
霍迎煙也沉下臉,她穿過人群,走到江牧柏面前,用行動表示了她這個做母親的在爲孩子撐腰。
“祖母,此事恐怕不是我兒的過錯,所以這罪責也不能不明不白地扣在我兒的頭上。”
霍迎煙這番舉動,放在規矩嚴苛一些的人家,已算得上當衆忤逆了。
可如今的事情前前後後都有人瞧見,也都發生在眼皮子底下,老夫人即便用孝道強按頭,霍迎煙也有不從的道理。
更何況,霍迎煙的娘家人今日也在。
“老夫人這是什麼意思,逼着我將軍府的外孫認沒有的罪?”沈稚容自從知道女兒重生的事情後就再也不慣着侯府了,該給臉色就給臉色。
沈舅母聽了沈稚容的話,立刻知道了自家小姑子的立場,也跟着幫腔:“是啊老夫人。孩子間玩鬧出了事,總得問個青紅皂白才是,而且方才我家葦兒離得近,約莫是瞧見了許多事,不如您也聽聽?”
沈飛葦被自家母親點了名,不慌不忙地站了出來:“回各位長輩,葦兒方才確實看見是易安先動的手。”
樂乘宥也想說話,畢竟她剛才和沈飛葦在一處,自然也能瞧見,可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樂夫人摁住了。
在場的賓客都竊竊私語了起來,齊夫人看着這一幕也皺起了眉,男賓那邊幫着宴客的沈長和的臉色更是沉得能滴出水來,他身旁的好大兒沈飛茂更是按捺不住,壓着聲音蛐蛐。
“爹!這侯府也太欺負人了!煙表妹和外甥被人這麼冤枉,您也不管管?”
沈長和瞪了他一眼,大聲回道:“閉嘴!你當這是菜市場呢?”
嘴上是這麼說,沈長和心裏卻怪好大兒蛐蛐的聲音怎麼不再大一點。
畢竟他一個大男人上去和老夫人撕巴也不好看啊!但他兒子可是出了名的紈絝,上去撕巴一番也不怎麼丟人。
這些事情大人們怕尷尬不戳破,小孩子就未必了。
“就是就是!”丁冠辰立刻站了出來,小臉上布滿不忿,“我親眼所見,是江易安先罵牧柏是野種,然後又動手推我的!推我不成又要去推牧柏!添瑋是拉架去的,反倒被江易安推倒了!”
“小孩子家家的話如何能當真?定是你與江牧柏交好,故意爲他說話!”夏氏這時恨不得掐死這個會說話的丁冠辰。
“侯夫人慎言!”
說話的人正是丁冠辰的祖父丁貴祿,他也圍觀了一段時間。
“聽侯夫人的意思,是說我家的孫子小小年紀便會當堂做僞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