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孫穎莎坐在落地窗前,三瓶啤酒很快見了底。酒精在胃裏灼燒,醉意來得又急又快。她仰頭望着窗外的月亮,那輪明月像極了在大馬士革時看到的——清冷、孤寂,卻又溫柔地照亮每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記憶不受控制地回到宋婉走的那天。那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個傍晚,夕陽把廢墟染成血色。救援隊日常的維穩工作,幾個人一隊輪流值守,宋婉那隊是來輪換他們的。本來她倆是一個班,平時就把紅豆托付給好心的房東奶奶。這次是房東家有親戚來,顧不上紅豆,白天她倆就只有錯開班照顧紅豆。
"還燒着嗎?"宋婉一邊整理裝備一邊問,她戴着藍色頭盔,臉頰被曬得通紅。
孫穎莎正在給紅豆量體溫:"我出來的時候溫度降下來了。等你回來,再燒咱就得帶醫院去了。"
"行,"宋婉系好鞋帶,沖她眨眨眼,"晚上整火鍋唄咋倆,我瞅着冰箱裏還剩塊兒底料。"
"好,我也就煮火鍋能吃。"孫穎莎笑着搖頭,"記得帶菜回來哈!"
後來孫穎莎是在醫院接到隊內電話的。她帶着紅豆正做霧化,小小的身體因爲不適而扭動,霧化面罩裏凝結的水珠滴落在病號服上。電話那頭的聲音斷斷續續,她聽着消息時手腳都覺着不是自己的了,懷裏的紅豆突然變得千斤重。
趕到現場時,夕陽已經沉到了地平線以下。宋婉躺在那兒,藍色的制服被染成深色,像一朵凋零的玫瑰。見着她來了,宋婉艱難地抬抬手,孫穎莎抱着紅豆跌跌撞撞地跑過去。
或是不太舒服,紅豆哼哼起來,聲音像小貓似的,但讓孫穎莎抓住了希望。
"宋婉,你閨女你自己抱,我可不行。"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們來個人救救她,求你們了。"
沒人回答,救援隊的成員們遠遠站着,影子被拉得很長。她和他們其實沒那麼熟,只初見時驚訝於她的身份,後來的日子都被工作填滿,他們的時間便不屬於他們。
孫穎莎一度很感謝這樣的距離,也很感謝忙碌的生活讓她沒什麼回憶的時間。只是這時,她感覺自己孤立無援,懷裏的紅豆突然哭了起來,聲音刺破了凝重的空氣。
"今天最多能承擔一台手術,宋婉讓給那孩子了。"終於有人開口和她解釋了。孫穎莎回頭看,不太熟悉的臉,應該是前兩天宋婉提過的才來那小孩兒。
"莎莎,你來。"宋婉側頭叫她,聲音輕得像羽毛。
她看起來很平靜,仿佛墜入生死邊緣的人不是她。夕陽的餘暉落在她臉上,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
孫穎莎抱着紅豆蹲下,方便宋婉看着。但宋婉只盯着她,眼睛依然很亮,像是盛滿了星光。
"我很想他,所以,這是我們的團圓。"宋婉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別被困住莎莎,你記得回去找你的團圓。"宋婉沒提紅豆一句,孫穎莎甚至不清楚眼睛閉上之前她到底看沒看紅豆。
她懂,宋婉只是不想紅豆成爲她的負擔。
孫穎莎握着紅豆的小手,輕輕放在宋婉還溫熱的臉上。那只小手軟乎乎的,還帶着不符平日的溫度。
"和媽媽說再見昂,以後我照顧你。"她的眼淚砸在紅豆的衣襟上,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
……
孫穎莎從回憶中驚醒,臉上溼漉漉的。她抹去淚水,輕手輕腳地收拾好酒瓶。還得藏好不讓紅豆發現,答應了她的。小姑娘鼻子靈得很,就連上次偷喝奶茶都被逮個正着。
摸索着回到床邊,冷不防看見地上躺着一條長長的人影。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勾勒出王楚欽側臥的輪廓。原來,沒走啊。大概知道是爲什麼不睡床上,怕他冷着,又把空調往上調了幾度。
她很想看着他。正好現在紅豆是橫過來睡的,小腳丫都蹬到她枕頭邊了。孫穎莎順勢橫着睡在床尾,這個位置能把他看個全乎。
這小半天的,她都不敢長時間盯着他,時不時瞟兩眼,都沒看舒坦。現在借着月光,終於能好好看看他。
沒兼項,他便沒刻意去控制體重。之前只覺得臉瘦了,現下脫了厚衣服,看着身形也薄了不少。但其實還是有肉,長得結實而已。這下應該是穿衣脫衣都挺帥了,不是之前被笑的土豆身材了。
這幾年,她沒怎麼看比賽,偶爾電視轉播就瞅兩眼,誰知道回回都能看着王楚欽。是該感嘆她運氣好,還是他倆有緣分。最後得出,應該是王楚欽夠努力,回回都能打到後面。
出國檢查,也只是用藥幹預她的軀體化。那位白胡子醫生給的建議是,做一切你願意做的事。
偏偏她又是個腦子轉的快的主。出去幹的事兒還不少,類似於和留子一起研究畫符貼行李箱;倚仗着自己體能好,倒追小偷,勇奪包包,最後以被狗咬了一口倉促結尾。都提到這兒了,不得不再提她和宋婉初相識了。她倆正式會面確實是在大馬士革,但要說第一次見,正兒八經的還是在德國。倆人兒後面只要一提這事兒,保底笑倒一個。
那天是孫穎莎手癢,就去體育館陪着那些老太太搓了兩把球。後來就演變成守擂賽了。一時高興,忘了時間。戰勝最後一個不服輸的老太太時,都已經八九點了。
從早到晚的,雖沒多大運動量吧,但這時間觀念也是一點兒沒有。
出門就看見一姑娘蹲門口,旁邊還放着挺大一行李箱。熱心小莎當即上前,問需要她幫忙嗎。當時孫穎莎戴着口罩,頭發也長了些,加上天兒黑的早,愣是沒讓她認出來。宋婉只覺得眼前這人兒太好了,笑眯眯的,只露半張臉都能看出滿臉的笑意。孫穎莎一問,說是來找男朋友的。結果手機錢包都被搶了,只記得個地方。實在走不動了才擱這兒蹲着。問了問地址,嘿!她熟啊!於是倆人兒特自信的開始了。過程不用細講,大家也都知道。咱孫.熱心市民,穎.時常迷路版,莎.非常自信帶着同樣是個犟種的宋婉,硬生生地走到快凌晨。最後也算是到了,不過是各自轄區的警署找着的。
你要是問她倆爲啥不用工具。宋婉手機掉了,孫穎莎是完全忘了。她出來以後,手機就是個拍照工具。買了相機以後,就是塊板磚……
盯着王楚欽的睡顏,她又沉沉地睡去。月光溫柔地勾勒着他的輪廓,睫毛在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她很介意之前那個夢,他身邊的人,只能是他。所以王楚欽,再來我的夢裏一次吧,夢裏我們也要團圓。
深夜的夢,要在白天兌獎。
清晨
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時,王楚欽已經醒了。他輕手輕腳地坐起來,發現孫穎莎橫在床尾,睡得正香。紅豆不知什麼時候滾到了媽媽懷裏,小手還抓着孫穎莎的衣角。
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陽光漸漸爬上了母女倆的臉龐。孫穎莎的睫毛在陽光下像是透明的,紅豆的小臉睡得紅撲撲的,嘴角還掛着甜甜的笑。
王楚欽摸出手機,悄悄拍下這一幕。一種名爲幸福的感受,悄然攀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