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端來的“耐啃”食物是一盤切成手指粗細的胡蘿卜條和幾塊磨牙餅幹。
呦呦坐在餐廳角落一張特意爲他準備的小矮桌旁,爲了防止他再次夠不到桌面,像只捧着鬆果的小鬆鼠,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咔嚓咔嚓地啃着胡蘿卜條,發出滿足的聲音。
暫時填飽了肚子,又回到了熟悉的環境,雖然不能啃葉子了,他的情緒總算穩定下來,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程雲崢坐在主位,面前攤着一份需要緊急處理的文件,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片可憐的龜背竹葉子、那本被舔的圖冊、那叢少了一片的錦帶花……以及那個坐在角落、啃胡蘿卜啃得一臉幸福、但隨時可能制造下一場災難的麻煩源。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呦呦。
少年啃完一根胡蘿卜,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指尖殘留的汁水,然後滿足地拍了拍小肚子。
就在這時,程雲崢敏銳地捕捉到少年身體細微的變化——他原本放鬆坐着的姿勢突然變得有點別扭,雙腿下意識地夾緊了一點,眉頭也微微蹙起,似乎在忍耐什麼。
程雲崢的心猛地一沉。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他放下根本沒看進去的文件,深吸一口氣,如同即將踏上戰場的將軍,帶着一種悲壯的覺悟站起身,走向角落的小矮桌。
“……呦呦。”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指了指呦呦,又指了指自己,“跟我來。”
呦呦仰起頭,嘴裏還嚼着半塊磨牙餅幹,眼神懵懂地看着他,似乎在問:去哪?有好吃的嗎?
程雲崢沒解釋,直接伸手將他從小椅子上拉了起來。呦呦雖然不解,但還是乖乖地跟着他走,只是眼神裏帶着一絲新環境探索的警惕。
程雲崢帶着他穿過走廊,走向一樓客用洗手間的方向。他特意避開了主臥的浴室,那個地方給他留下的心理陰影面積太大了。
推開洗手間的門,裏面幹淨整潔,彌漫着淡淡的檸檬香氛氣息。程雲崢將呦呦拉進來,關上門。狹小的空間讓呦呦有些不安,他下意識地往程雲崢身邊靠了靠,小手抓住了他的睡袍衣角。
程雲崢指着那個光潔如新、泛着陶瓷冷光的馬桶,盡量用最簡單的詞匯和動作示意:“你……這裏……解決。”他指了指呦呦的肚子下方,又指了指馬桶內部那個深洞,然後做了一個“脫褲子”和“坐下”的手勢。
呦呦順着他的手指,好奇地看着那個白色的、形狀奇怪的大“碗”。
他湊近了一點,歪着頭打量。這個容器看起來和餐廳裏裝水的杯子有點像,但大得多,而且裏面還有水?他想起剛才在陽光房玩水的快樂,眼睛亮了亮。
他伸出小手指,想去碰碰馬桶水槽裏那點淺淺的清水。
“別碰!”程雲崢立刻抓住他的手,額角又開始突突跳。
他感覺教導上廁所的難度系數比教穿衣服高了十倍不止!“水!髒!”他指着水槽裏的水,做了個嫌棄的表情。
“髒?”呦呦困惑地重復,看看水,又看看程雲崢嫌棄的表情,似乎不太理解。
生態園的小溪水他也喝過,不髒啊?不過“凶凶兩腳獸”說髒,那大概就是髒吧。他縮回了手。
程雲崢耐着性子,再次強調重點:“你!這裏!坐!”他用力拍了拍馬桶蓋,又重復了“脫褲子”和“坐下”的手勢。
呦呦看着他拍馬桶蓋的動作,又看看那個白色的“大碗”,似乎在努力理解。
他猶豫着,學着程雲崢的樣子,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冰涼的馬桶蓋,發出“啪啪”的輕響。然後他抬起頭,大眼睛裏充滿了求知欲和一絲……期待?仿佛在問:拍完了然後呢?有獎勵嗎?
程雲崢:“……”他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他一把抓住呦呦的手,阻止他繼續“拍打”馬桶,然後另一只手直接去解呦呦家居褲的鬆緊帶!動作帶着一種破罐破摔的粗暴。
“啊!”呦呦嚇了一跳,本能地抓緊了自己的褲腰,像只被侵犯了領地的小獸,驚恐地看着程雲崢,“……幹嘛?!”
“脫!坐下!”程雲崢幾乎是吼出來的,強行掰開他護着褲腰的手,動作利落地把他的褲子連同裏面的小內褲,早上陳伯剛給他穿上的一起往下褪到了膝蓋處!
冰涼的空氣接觸到皮膚,呦呦“呀!”地驚叫一聲,下意識地夾緊雙腿,雙手慌亂地捂住自己的關鍵部位,小臉瞬間漲得通紅,眼睛裏充滿了羞赧和巨大的不安!他完全不明白爲什麼要突然脫掉“皮”!這和以前在草堆裏完全不一樣!這個空間好小,好奇怪!
“坐!下!”程雲崢無視他的羞赧和掙扎,指着馬桶圈,聲音嚴厲得不容置疑。他此刻只想速戰速決,結束這場酷刑。
呦呦被他吼得渾身一顫,看着那個冰冷的白色圓圈,再看看程雲崢鐵青的臉色,巨大的恐懼壓倒了羞赧。他癟着嘴,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身體僵硬得像塊木頭,被程雲崢半強迫地按着肩膀,極其不情願地、一點點地……坐了下去。
冰涼堅硬的陶瓷觸感接觸到臀部皮膚的瞬間,呦呦“嗷”地一聲,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彈跳起來!他驚恐地後退,褲子還卡在膝蓋處,絆得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幸好被程雲崢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像只受驚過度的小動物,緊緊抓着程雲崢的睡袍,身體瑟瑟發抖,眼淚終於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嗚……冷……硬……怕!”他語無倫次地哭喊着,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馬桶的冰冷和堅硬,還有這個狹小封閉的空間,都讓他感到極度不適和恐懼,遠超啃葉子被阻止時的委屈。
程雲崢看着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褲子掉到腳踝、狼狽不堪的少年,再看看那個被嫌棄的馬桶,一股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感覺自己像個拿着槍逼小動物跳火圈的惡棍。
他所有的強硬、所有的命令,在這個源自本能的恐懼和生理不適面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他僵硬地抱着還在抽噎的呦呦,沉默了幾秒鍾。空氣裏只剩下少年壓抑的啜泣聲。
最終,程雲崢認命地、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彎下腰,動作有些笨拙地幫呦呦把褲子提上,系好鬆緊帶,遮住了那讓他也感到一絲尷尬的赤裸。然後,他不再看那個該死的馬桶一眼,直接打橫抱起了哭得渾身發軟的少年,轉身大步走出了洗手間。
“陳伯!”程雲崢的聲音帶着一種近乎虛脫的沙啞。
管家陳伯如同影子般迅速出現在走廊盡頭,看着被程雲崢抱在懷裏、哭得抽抽噎噎、小臉通紅的呦呦,再看看先生那副仿佛剛打完一場敗仗的疲憊神情,心中了然。他無聲地遞上一條溫熱的溼毛巾。
程雲崢沒接毛巾,只是抱着呦呦,腳步沉重地走向客廳。他將呦呦放在客廳那張寬大柔軟的沙發上。沙發柔軟厚實的觸感似乎給了受驚的少年一絲慰藉,他的抽噎聲小了一點,但還是緊緊蜷縮着身體,把臉埋在柔軟的靠墊裏,只露出毛茸茸的後腦勺,肩膀還在微微聳動。
程雲崢站在沙發前,看着那團小小的、散發着巨大委屈氣息的身影,第一次感到一種束手無策的茫然。他煩躁地耙了耙頭發,目光掃過奢華卻冰冷的客廳,最終落在了連接着生態園的巨大落地窗上。
窗外,陽光正好,草地柔軟,樹木蔥鬱。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他混亂的思緒,帶着一種破罐破摔的……荒唐感。
他轉身,大步走向書房。幾分鍾後,他拿着一個全新的、深藍色的、看起來非常厚實堅固的……寵物用防撕咬墊子走了出來。
在陳伯驚愕的目光中,程雲崢面無表情地走到落地窗前,譁啦一聲拉開了玻璃門。他拿着那個寵物墊子,走到外面陽光明媚、綠草如茵的生態園裏,選了一處遠離名貴花草、相對隱蔽又陽光充足的草地。
然後,在陳伯和埋在沙發靠墊裏的呦呦難以置信的注視下——
程雲崢,這位身價千億、掌控龐大商業帝國、有着嚴重潔癖和完美主義的冷酷霸總,彎下腰,帶着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將那個嶄新的、深藍色的寵物墊子,“啪”的一聲,穩穩地放在了草地上。
他直起身,指着那塊墊子,對着客廳裏那個還掛着淚珠、眼神懵懂又帶着點好奇的少年,聲音低沉,帶着一種認命般的平靜,下達了今天唯一一個他覺得對方能百分百理解且不會出錯的指令:
“以後……去那裏。”
“解決。”
陽光灑在深藍色的寵物墊子上,反射出奇異的光芒。
生態園的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客廳裏,管家陳伯石化在原地。
沙發上,呦呦停止了抽噎,眨巴着還帶着水汽的大眼睛,看看草地上的藍色墊子,又看看門口那個高大的、表情復雜的男人。
他小小的腦袋裏,似乎終於理解了這個指令的含義——那是他熟悉的地方,那是柔軟的草地,雖然墊了一層奇怪的東西,那裏沒有冰冷的“大碗”!
一絲亮光,混合着巨大的解脫感,在呦呦清澈的眼底緩緩升起。
而程雲崢,這位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霸總,此刻只覺得,他作爲人類精英的尊嚴和理智,已經和那片被啃過的龜背竹葉子一起,被無情地丟進了名爲“林呦呦”的碎紙機裏,碾得粉碎。
這飼養人形傻狍子的第二天,以一場廁所革命或者說投降於一塊放置在生態園裏的寵物墊子,畫上了一個荒誕又心累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