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民國二十三年的火是青綠色的。

張之年在根須鑽進骨髓的劇痛裏,看見那段被燒熔的記憶正從李醫生腐爛的心髒裏滲出來。火舌舔舐着精神病院的木質走廊,把“仁心濟世”的匾額燒成扭曲的黑炭,穿白大褂的人舉着煤油燈往病房裏沖,燈芯爆出的火星落在病人的病號服上,瞬間燃起青綠色的火焰。

“民國二十三年,甲戌年,槐花開得最盛的那年。”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根須纏繞的縫隙裏響起,張之年轉過頭,看見李醫生爺爺的臉正從深紫色花瓣裏浮出來,皮膚被火焰燒得卷成紙狀,“我們李家,本是守壇人。”

花瓣層層張開,露出裏面盤錯的骨節,像串被啃過的佛珠。每節骨頭上都刻着字,合起來是“鎮邪壇”三個篆體,筆畫間嵌着暗紅色的血垢,湊近了能聞到陳年的鐵鏽味。

“壇在地下三層,用七十二個瘋子的頭蓋骨砌的,壇心埋着‘祂’的一截指骨。”李爺爺的臉突然裂開,露出裏面蠕動的白色蟲子,“守壇人要做的,是喂‘祂’。每月十五,選一個‘容器’,活剝了皮扔進壇裏,讓‘祂’慢慢啃……”

張之年的視線被根須扯向更深的黑暗,那裏浮着無數具剝皮的軀體,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勢,皮膚像晾曬的衣物般掛在骨頭上,每張臉上都嵌着塊青灰色的鱗片——和他左眼角的一模一樣。

“容器不是人,是‘祂’的食器。”李爺爺的聲音混着骨頭摩擦的脆響,“得是天生能看見鱗片的人,血脈裏得有‘祂’的氣。你奶奶的娘家,就是做這個的。”

一段更清晰的畫面撞進腦海:穿藍布衫的女人被綁在祭壇上,頭皮被掀開,露出下面跳動的腦膜。李爺爺舉着銀質的小勺,正一勺勺舀出她的腦漿,灌進旁邊的黑陶壇裏。女人的眼睛還睜着,左眼角的鱗片在火光下泛着幽藍的光,嘴裏反復念叨着“槐花開了……該換壇了……”

“她是最後一個‘淨眼人’。”李爺爺的臉突然湊近,燒焦的鼻尖幾乎碰到張之年的瞳孔,“能看見‘祂’的真身,能說‘祂’的語言。我們李家守了三百年的壇,就是等她這樣的人——用她的眼,換‘祂’的息。”

張之年突然明白爲什麼奶奶的指骨能做成鎮魂珠。那根本不是骨頭,是塊被腦漿浸透的鱗片,在黑陶壇裏泡了七十年,才結出半透明的質地。所謂的“鎮魂”,不過是讓“祂”的氣息暫時附在上面,像給餓狼系塊帶肉的骨頭。

“可民國二十三年,壇漏了。”李爺爺的臉突然被火焰吞沒,青綠色的火苗裏飄出無數張人皮,“那年春天,壇裏的指骨突然長出根須,刺穿了頭蓋骨壇壁,纏上了住院的李娟。”

李娟的臉在火裏尖叫,她的手正抓着自己的臉頰,指甲縫裏滲出墨綠色的汁液。張之年看見她的脖頸處有圈淡紅色的勒痕,是被壇裏伸出的根須勒的,那些根須上長着細小的倒刺,正一點點往皮肉裏鑽。

“她不是瘋子,是被‘祂’纏上的‘漏網之魚’。”李爺爺的聲音從火裏鑽出來,帶着得意的尖笑,“她能聽見‘祂’說話,知道壇的秘密。我們本想把她做成新的容器,可她趁我們不注意,點燃了病房……”

青綠色的火焰突然暴漲,把整座精神病院都裹了進去。張之年看見李娟站在火海裏,手裏舉着塊燃燒的木板,正往地下三層的方向沖,木板上的火苗映在她眼裏,像兩團跳動的幽藍鱗片。

“她想燒了壇。”李爺爺的臉從火裏探出來,皮膚下的骨頭清晰可見,“可她不知道,‘祂’就喜歡火。越燒,根須長得越旺。那場火,燒穿了三層樓板,把壇裏的指骨燒活了,根須順着裂縫鑽到了地上,纏上了路過的人……”

無數只沾着火焰的手從黑暗裏伸出來,指甲縫裏嵌着燒焦的皮肉。張之年認出其中一只是王婆婆年輕時的手,手腕上戴着那枚磨亮的銀戒指,戒指上纏着半根燒斷的根須。

“王秀蘭是當年的護工,火裏逃出來的,被根須纏上了,卻沒死。”李爺爺的臉突然扭曲成李娟的模樣,疤痕裏滲出青綠色的汁液,“‘祂’看上她了,讓她當‘引路人’,找新的‘容器’,找夠七十二個,就能把壇從地下拽出來……”

張之年感覺自己的肋骨正在被根須勒斷,每根斷骨的截面都露出細密的孔洞,裏面爬滿了白色的蟲子。這些蟲子順着血管往眼睛裏鑽,帶來更多記憶碎片——

王婆婆在菜市場的攤位底下埋了個陶罐,裏面泡着七個嬰兒的心髒,都是她用艾草水哄睡着的;

李醫生每年清明都要去老槐樹下埋塊新鮮的人皮,去年埋的是四樓女人的,今年該埋張之年的了;

警察的女兒左眼角的青痕越來越深,書包裏總背着塊帶血的薄荷根,是王婆婆塞給她的“糖果”。

“祭品和容器不一樣。”李爺爺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像指甲劃過玻璃,“容器是食器,祭品是引子。‘祂’要從壇裏爬出來,得用祭品的血當鑰匙。得是守壇人和淨眼人結合的後代,得在槐花開得最盛的時候,活剜了心髒,連同眼球一起扔進壇裏……”

深紫色的花突然劇烈收縮,花瓣緊緊裹住張之年的軀幹,無數細小的牙齒開始啃食他的皮肉。他低頭看見自己的心髒正在胸腔裏發光,幽藍的光芒透過肋骨映在花瓣上,照出壇的全貌——

那根本不是壇,是只倒扣的巨大顱骨,眼眶裏嵌着兩團蠕動的灰色肉塊,正是“祂”的眼睛。七十二個頭蓋骨壇壁上,每個眼眶都對着個洞,洞裏伸出根須,纏向地面上的“容器”和“祭品”。

“祂是‘骨槐’。”張之年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花瓣裏回蕩,卻不像是自己說的,“是上古時候被砍斷的邪樹精魄,埋在地下三千年,靠吃活人的骨頭長根須……”

記憶的最後一塊碎片終於拼上:民國二十三年的火滅後,李爺爺從灰燼裏挖出了李娟的心髒,那心髒還在跳,上面纏着根須,根須頂端長着顆青灰色的鱗片。他把心髒吞進肚子裏,從此成了“祂”在人間的嘴,李家後代的後頸都要縫上塊人皮,就是爲了讓“祂”的根須能隨時鑽進身體。

“儀式叫‘換壇’。”李爺爺的臉徹底融化在花瓣裏,只剩下牙齒還在動,“用你的心髒當新的壇心,讓‘祂’的根須長滿整座城,到時候所有人都會長出鱗片,所有人都會變成‘祂’的容器……”

根須終於鑽進了心髒,幽藍的血液順着血管噴濺在花瓣上,深紫色的花突然劇烈顫抖起來,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張之年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被剝離,左眼角的鱗片脫落下來,飄向顱骨壇的眼眶,像顆被拋起的眼珠。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看見無數張熟悉的臉從根須裏浮出來——奶奶的,王婆婆的,李娟的,警察女兒的,還有他自己的。每張臉上都帶着詭異的笑,左眼角的鱗片亮得像星星。

“原來……我們都是壇裏的肉啊……”

這是張之年最後的念頭。

深紫色的花徹底合攏,變成顆巨大的果實,掛在老槐樹的根須上。果實表面的鱗片慢慢亮起,像無數只睜開的眼睛,正幽幽地看着這座城市。

巷口的早餐攤還在,老板娘笑着給客人遞包子,指尖的青痕在晨光下若隱若現。她的圍裙上沾着暗紅色的污漬,湊近了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和張之年最後咬的那口包子一個味道。

警察局裏,年長的警察正把女兒的照片放進抽屜,照片上女孩的左眼角,青痕已經變成了鱗片的形狀。抽屜深處,放着本民國二十三年的病歷,封面上寫着“李娟”,裏面夾着半張人皮,上面繡着“出入平安”四個字。

醫院的停屍房裏,李醫生的白大褂掛在鐵架床上,風一吹,衣角輕輕晃動,像有人在裏面穿脫。冰櫃最底層的櫃門敞開着,裏面的根須已經消失了,只剩下個黑陶壇,壇口用紅布封着,上面貼着張黃紙符,符上的朱砂正在慢慢變成幽藍色。

而在城市的地下,七十二個頭蓋骨砌成的壇正在震動,壇心的新心髒跳得越來越快,根須順着下水道、電纜管、地基裂縫,往千家萬戶鑽去。

民國二十三年的火,從來沒滅過。

它只是換了種方式,在鱗片的幽藍光芒裏,慢慢燒向新的祭壇。

壇口的紅布突然動了一下,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裏面鑽出來。布面上滲出點點幽藍的血珠,慢慢暈開,畫出和張之年左眼角一樣的鱗片形狀。

距離槐花盛開,還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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