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站在王府大門前，看着自家王爺，那個曾經帶領他們踏破山河、令敵軍聞風喪膽的鎮北王，此刻正低聲下氣地對着林軒那個草包，說着抱歉的話。
“賢弟，今日是姐夫沖動了，你別往心裏去。”
“我府上有一匹汗血寶馬，是西域進貢的，回頭我讓人給你送去。”
“還有城南那座別院，也一並送你，就當是姐夫給你賠罪了。”
一句句，一聲聲，像一把把鈍刀子，在李牧和所有護衛的心上，來回地割。
尊嚴、榮耀、忠誠……
這些他們曾經用生命去捍衛的東西，在這一刻，被那個叫林婉兒的女人，和自家王爺的戀愛腦，踐踏得粉碎。
林軒最終被哄得心滿意足，在一衆家丁的簇擁下，得意洋洋地離開了。
林婉兒被顧戰小心翼翼地請進了府。
一場鬧劇，就此收場。
可所有人都知道，有什麼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人群散去，李牧依舊像一尊雕像，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也吹涼了他那顆滾燙了半輩子的赤膽忠心。
他緩緩地低下頭，看着自己那雙布滿老繭的手。
這雙手，本該是握刀殺敵，保家衛國的。
而不是在這裏，忍受屈辱，看着主君爲了一個女人，丟掉所有人的臉面。
他轉身，沉默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裏，一切如常。
兵器架上，放着他擦拭了無數遍的戰刀。
牆上，掛着他第一次上戰場時穿的盔甲。
可他看着這一切，卻覺得無比陌生。
他從箱底，翻出一套幹淨的布衣換上。
然後，他拿出紙筆，用那雙握刀的手，一筆一劃，寫下了一封辭呈。
字跡，遒勁有力，一如他的人。
但寫到最後，一滴滾燙的液體，卻毫無征兆地落在了紙上，暈開了一小團墨跡。
是淚。
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他將辭呈小心地折好，放入懷中。
又將那把跟隨了他十幾年的戰刀，連同刀鞘，莊重地放在了桌上。
最後，他從一個小木盒裏，拿出了所有的積蓄，用一個包袱包好。
他準備天一亮，就去向王爺辭行。
從此，解甲歸田。
鎮北王府的榮辱，大夏王朝的興衰，都與他李牧，再無關系。
他心意已決，坐在桌邊，靜靜地等待天明。
夜，越來越深。
萬籟俱寂，只有窗外的蟲鳴，顯得格外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
“咚，咚，咚。”
一陣極其輕微的敲門聲，忽然響起。
李牧眉頭一皺。
這麼晚了，會是誰？
他起身，走到門邊，沉聲問道：“誰？”
門外，傳來一個軟糯又帶着一絲怯意的奶音。
“李……李叔叔……窩……窩是盼盼。”
李牧渾身一震！
小郡主？！
她怎麼會來這裏？
他連忙拉開門栓。
只見門外，小小的顧盼盼獨自一人站在夜色中。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寢衣，赤着一雙小腳丫，懷裏緊緊抱着一個比她腦袋還大的軟枕，正仰着頭，用那雙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他。
月光灑在她身上，讓她看起來像個隨時會消失掉的精靈。
“小郡主！”李牧大驚失色，連忙將她拉進屋裏，反手關上門，“您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侍女呢？”
“噓……”顧盼盼將一根小手指放在嘴邊，示意他小聲。
她進屋後，先是熟門熟路地爬上了李牧的床，將枕頭放好，然後才轉過頭，看着李牧，一本正經地說道：
“窩……怕黑，睡不着……要……要和李叔叔……一起睡。”
這個理由，天真又合理。
但李牧看着她那雙沉靜得不像孩子的眼睛，卻一個字都不信。
他知道，她來，一定有別的原因。
他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視線與她平齊。
“小郡主，您……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顧盼盼點了點頭。
她盤腿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小膝蓋，像個小大人一樣，看着桌上那封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辭呈，和旁邊的戰刀。
她沒有問，只是靜靜地看着。
李牧被她看得老臉一紅，下意識地想把東西收起來。
“李叔叔……”顧盼盼忽然開口了，聲音很輕，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李牧的心上。
“要……要走嗎？”
李牧的動作僵住了。
他沉默了許久，才苦澀地點了點頭。
“是。”
“爲什麼？”
“因爲……”李牧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對一個三歲的孩子，解釋那些復雜的忠誠、失望與背叛。
他只能長嘆一聲：“王爺……已經不再是以前的王爺了。這裏，留不得了。”
“爹爹……”顧盼盼歪了歪頭，用一種陳述事實的語氣，緩緩說道，“他……病了。”
病了？
李牧一愣。
“病的……很重。”顧盼盼繼續說，“腦子……壞掉了。”
李牧的心，猛地一跳。
他忽然明白了什麼。
小郡主的意思是……王爺現在神志不清，做的所有糊塗事，都是因爲“生病”了？
這個解釋，雖然荒誕，卻讓他那顆死寂的心，不受控制地生出了一絲……希望。
“那……婉兒姑娘……”
“她是……藥。”顧盼盼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毒……毒藥。”
毒藥！
這兩個字，讓李牧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原來如此！
一切都說得通了！
王爺是被那個女人用妖術或者毒藥給控制了，所以才會性情大變，是非不分！
小郡主一定是因爲天賦異稟，才能看穿這一切！
她今天白天哭鬧，是在救自己！
她深夜前來，是來點醒自己！
李牧的腦海中，一場邏輯嚴密、細節豐富的大戲，已經自動腦補完成。
他看着眼前這個小小的身影，眼神瞬間變了。
那不再是看待一個普通孩童的眼神，而是充滿了敬畏、震撼，以及……狂熱！
“小郡主！”他“噗通”一聲，單膝跪地，聲音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末將愚鈍！請小郡主示下！末將，該怎麼做！”
他已經徹底將顧盼盼，當成了能拯救王府於水火的“主心骨”。
顧盼盼看着他這副樣子，心裏鬆了口氣。
很好。
迪化第一步，完成。
她從床上滑下來，走到李牧面前，伸出小手，學着大人的樣子，拍了拍他寬厚的肩膀。
然後，她湊到他的耳邊，用最輕的聲音，說出了她的第一個指令。
“李叔叔……幫窩……”
“把……爹爹的兵……都……都變成……窩們的兵。”
聲音雖奶，內容卻石破天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