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離開房間的時候天還未亮。
但他整個人的精神面貌,已經與昨夜的萬念俱灰判若兩人。
他的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鷹,腰杆挺得筆直,步伐沉穩有力。
那封寫好的辭呈被他親手扔進了火盆,化爲灰燼。
桌上的戰刀也被他重新拿起,擦拭得鋥亮,掛回了腰間。
絕望被希望取代。
從今往後他李牧,不再是鎮北王顧戰的副將。
而是小主公顧盼盼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聯絡那些同樣對王爺感到失望但忠誠之心仍在的舊部。
他要把他們一個個地都變成“小主公的兵”!
……
送走了李牧,顧盼盼悄無聲息地溜回了自己的盼月閣。
她爬上床鑽進被窩裏,完美地接替了那個由枕頭和被子僞裝成的“假人”。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侍女喜鵲推門進來時,看到的是小郡主睡得正香,嘴角還掛着一絲甜甜的口水。
無人知曉就在這短短的一夜之間,鎮北王府的權力天平已經開始發生微妙的傾斜。
接下來的幾天,王府表面上風平浪靜。
顧戰的戀愛腦顯然沒那麼容易治好。
他依舊整日圍着林婉兒轉,吟詩作對,彈琴賞花,仿佛要把過去幾十年沒談過的戀愛全都補回來。
而林婉兒則繼續扮演着她那溫柔善良、善解人意的“準王妃”角色。
她時常會帶着親手做的糕點來盼月閣看望顧盼盼,試圖拉近關系。
顧盼盼則將“傻白甜”人設貫徹到底。
見了糕點就兩眼放光,見了林婉兒就“姨姨、姨姨”地叫個不停,表現得比親閨女還親。
這副模樣讓林婉兒愈發地放鬆了警惕,只覺得這小丫頭片子不過是個能用幾塊糖就哄住的蠢貨。
只有顧盼盼自己知道,在這片虛假的祥和之下,一股暗流正在李牧的推動下瘋狂涌動。
但她也清楚光有一個李牧是遠遠不夠的。
李牧是刀,是盾,是沖鋒陷陣的猛將。
但一把刀需要有握刀的手,更需要有指揮這把刀的大腦。
她需要一個謀士。
一個能替她處理那些她不便出面的文書、計謀,能將她那些來自未來的、零散的“金點子”轉化爲一套套切實可行方案的頂級軍師。
這個人選顧盼盼心裏也早就有了。
鎮北王府書房總管,陳平。
在原書《權臣的掌心嬌》裏,陳平只是一個連配角都算不上的邊緣人物。
書中對他的描述只有寥寥幾筆:才華橫溢,精通兵法謀略,但性格孤僻不善言辭,因屢次進諫顧戰提防丞相反被斥責,最終心灰意冷,在顧戰謀反前夕便辭官歸隱,最後鬱鬱而終。
一個被埋沒的天才。
一個跟李牧一樣對顧戰失望透頂的可憐人。
這簡直是爲她量身定做的團隊二號成員!
“喜鵲姐姐。”
這天下午,顧盼盼拉着喜鵲的衣角,仰起小臉。
“窩……窩想去看書書!”
“看書?”
喜鵲有些意外,但還是笑着應允,“好呀,郡主真是好學,奴婢這就帶您去王府的書房。”
鎮北王府的書房名爲“瀚海樓”,是一座獨立的二層小樓。
顧戰是武將出身,但他並非莽夫,年輕時也曾博覽群書,樓中藏書萬卷,不乏珍本孤本。
然而當喜鵲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時,一股混合着書卷氣和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
陽光透過窗櫺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巨大的書架一直頂到屋頂,上面密密麻麻地擺滿了書籍。
只是很多書架的角落已經結上了細密的蛛網。
這裏顯然已經很久沒有它的主人踏足了。
顧盼盼的小鼻子皺了皺。
她爹估計早就把這裏忘了吧。
現在他的世界裏除了林婉兒的情書,怕是再也容不下任何書了。
“陳先生?”
喜鵲朝裏間喊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一個略顯佝僂的身影才從一排排高大的書架後緩緩走了出來。
那是個看起來約莫三十歲左右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儒衫,身形消瘦,面色帶着一種常年不見日光的蒼白。
他的眼窩有些深陷,眼神黯淡,仿佛一潭掀不起任何波瀾的死水。
手中還捧着一卷發黃的古籍。
“是喜鵲姑娘啊,有什麼事嗎?”
他的聲音也如同他的人一樣,沙啞無力,缺少生氣。
“陳先生,小郡主說想來看書。”
喜鵲笑着介紹道。
陳平的目光這才落在了顧盼盼身上。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對着喜鵲點了點頭。
“知道了,你們自便吧,只是別亂動那些孤本就行。”
說完他便轉身,又要走回書架的陰影裏去,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對這個王府唯一的小主人沒有表現出任何一點好奇和熱情。
顧盼盼心裏暗暗點頭。
嗯,性格跟書裏寫的一樣,又臭又硬。
不過越是這樣的人,一旦收服,忠誠度就越高。
“哇!好多書呀!”
顧盼盼故意發出一聲驚嘆,掙開喜鵲的手,像只快樂的小蝴蝶在巨大的書架之間跑來跑去。
“喜鵲姐姐,我們來玩捉迷藏好不好?”
“郡主慢點,別摔着了。”
喜鵲無奈地跟在後面。
陳平聽到動靜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似乎嫌她們吵鬧,往更深處走了走。
顧盼盼一邊假裝玩鬧,一邊用眼角的餘光仔細地觀察着陳平。
她看到陳平走到一個角落,從書架的最底層抽出了一張陳舊的地圖。
那是……大夏北境的防務圖。
他將地圖在地上鋪開,蹲下身,用手指在上面緩緩地劃過,眉頭緊鎖,口中念念有詞,神情專注而憂慮。
顧盼盼心中一動。
機會來了。
她悄悄地繞到另一排書架後,然後裝作不經意地跑出來,正好“撞”見了蹲在地上的陳平。
“咦?叔叔,你……你在畫畫嗎?”
她蹲下身好奇地看着地上的地圖。
陳平被嚇了一跳,抬起頭,看到是顧盼盼,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但他還是耐着性子搖了搖頭:“這不是畫。”
“那是什麼呀?”
顧盼盼伸出小手指,準確無誤地指向了地圖上一個叫做“雁門關”的地方。
“這個……這個地方,窩……窩聽爹爹說過!”
她歪着腦袋努力回憶着,“爹爹說……這裏,冬天……會沒有……沒有飯飯次!”
她用最天真的語言說着最要命的事。
陳平拿着地圖的手猛地一僵。
他抬起頭,死水般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波瀾。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這個只有三歲的奶娃。
北境雁門關因地理位置特殊,糧草轉運極爲困難,每年秋冬之際都會面臨斷糧風險。
這是朝廷和鎮北王府的最高軍事機密!
也是他這幾日對着地圖愁得夜不能寐的心腹大患!
這件事王爺因爲忙着談戀愛早就拋諸腦後。
整個王府除了他幾乎無人再關心。
可爲什麼……爲什麼一個三歲的郡主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甚至連地點都說得絲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