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澤宇接送林薇上下班,似乎成了一件順理成章的事。
他沒有天天如此,偶爾會有其他安排,好似一切都林薇也未打破這種這種狀態,依舊保持着下屬該有的禮節和距離。
這天下午,顧澤宇外出參加一個行業峰會,林薇得以準時下班。她剛走到地鐵站入口,包裏的手機就震動起來。是顧澤宇。
“在哪?”他的聲音透過嘈雜的背景音傳來,似乎剛結束一場喧鬧。
“在地鐵站門口,正準備回家。”
“原地等着,我過去接你。二十分鍾。”他說完,不等她回應,便掛了電話。
林薇握着手機,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心裏掠過一絲極淡的、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期待。她退到一旁安靜的角落,耐心等待。
他的車比預計時間更早地滑到她面前。她拉開車門坐進去,車內帶着一股淡淡的煙味和酒氣,很淡,但混合着他本身清冽的氣息,形成一種奇異的矛盾感。
“峰會結束了?”她系好安全帶,隨口問道。
“嗯,露個面就走了,沒什麼意思。”他啓動車子,側臉在傍晚的光線下顯得有些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晚上有個飯局,推不掉,你陪我一起去。”
這不是商量,是通知。
她轉過頭,看着他,語氣平靜卻堅定:“顧總,我……。”
“我知道。” 顧澤宇及時打斷她,恰逢紅燈,車穩穩停下。顧澤宇轉過頭來看她,目光深沉,帶着一絲不容錯辨的壓迫感:“幾個相熟的合作夥伴的私人聚會,要求帶女伴,我一時也找不到。你就坐在旁邊吃東西,不用喝酒,不用說話,結束後我送你回家。”
他的解釋超出了工作範疇,甚至帶上了一點私人的、近乎請求的意味。林薇沉默着,沒有立刻答應。她審視着他的表情,試圖分辨這其中有多少是工作需要,多少是他個人的意願。
“只是吃飯?”她確認道。
“只是吃飯。”他回答得很快,目光坦然與她對視,“如果你覺得不舒服,隨時可以離開。”
綠燈亮了。車子重新啓動。
“……好。”林薇聽見自己的聲音說。
飯局設在一家格調雅致的江南菜館,包間隱蔽安靜。如顧澤宇所說,確實是他相熟的合作多年的合作夥伴,氣氛輕鬆熟稔。他們聊往事,聊近況,聊些無傷大雅的行業趣聞,偶爾也會自然地將話題引向林薇,問些不涉隱私的輕鬆問題,分寸感拿捏得極好。
顧澤宇沒有刻意關照她,但會不動聲色地將她多看了兩眼的菜轉到她面前,會在她茶杯將空時,極其自然地示意服務生添水。他的朋友們顯然注意到了這些細微之處,彼此交換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但沒人出聲打趣,默契地維持着舒適的氛圍。
林薇安靜地吃着東西,聽着他們聊天,偶爾微笑回話。她觀察到,離開工作環境的顧澤宇,身上那種迫人的凌厲感收斂了許多,多了幾分鬆弛和隨意,甚至會因爲朋友一個並不好笑的笑話而勾起嘴角。這種反差,讓她對他多了幾分立體的認知。
中途,她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時,在走廊拐角隱約聽到包間裏傳出的對話片段。
“……動真格的?”一個略顯促狹的男聲。
顧澤宇的聲音帶着一絲懶洋洋的笑意,聽不真切:“……挺有意思的……”
“難得見你對女人這麼上心……”另一個聲音加入。
這次,顧澤宇的回答清晰了一些,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淡然:“她不一樣。”
林薇的腳步倏地頓住,心跳毫無預兆地加速,撞擊着胸腔。走廊光線昏黃,映得她耳根微微發燙。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瞬間的慌亂,整理好表情,才若無其事地推門進去。
包間內的談笑聲有片刻微妙的停滯,隨即又流暢地繼續。顧澤宇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深不見底,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飯局結束,夜色已深。顧澤宇一一送別朋友,最後才走向安靜等在旁邊的林薇。
“走吧,送你回去。”他的聲音比平時更低啞一些。
車上,兩人都很沉默。林薇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心裏亂糟糟的。那句“她不一樣”像投入湖面的石子,不斷在她心裏漾開一圈圈漣漪。
車停在她小區樓下。她解開安全帶,低聲道謝:“謝謝顧總,今晚打擾了。”
她伸手去推車門,手腕卻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溫熱幹燥的大手輕輕握住。
那觸碰短暫卻帶着明確的力度和溫度,像一道微小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林薇努力維持的平靜。她的身體微微一僵,心髒猛地縮緊,卻沒有立刻抽回手。她轉過頭,看向駕駛座的男人。
車內光線昏暗,將他深邃的輪廓勾勒得有些模糊,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蟄伏的獵豹,牢牢鎖定了她。
“林薇,”他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在狹小的空間裏產生一種奇異的共振,“我這個人,不喜歡浪費時間兜圈子。”
她的呼吸驟然屏住,全身的感官都繃緊了,預感到某種臨界點的到來。
但他只是這樣看着她,目光在她臉上細細巡梭,仿佛在評估着她的每一絲細微反應。幾秒後,他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聲裏帶着某種難以言喻的意味,然後鬆開了手。
“沒什麼,”他的語氣恢復了往常的淡然,仿佛剛才那個短暫的禁錮和深邃的眼神都只是夜色造成的錯覺,“早點休息,明天別遲到。”
巨大的失落感和莫名的輕鬆感同時襲來,讓林薇一時有些無措。她點了點頭,推門下車,腳步甚至有些倉促。
直到走進電梯,靠在冰涼的金屬轎廂壁上,她才緩緩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氣,抬手按了按依然殘留着觸感和溫度的手腕。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那句戛然而止的話,那個突如其來的觸碰,又算什麼?
她發現,自己修煉多年的冷靜和理智,在這個男人步步爲營、若即若離的進逼下,正呈現出不堪一擊的裂縫。而更讓她心驚的是,裂縫之下,某種被強行壓抑了許久的期待,似乎正試圖破土而出。
另一邊,顧澤宇的車並未立刻駛離。他坐在駕駛座上,點燃了一支煙,猩紅的光點在黑暗中明明滅滅。他透過車窗,望着那扇相繼亮起暖黃色燈光的窗戶,眼神裏褪去了方才的遊刃有餘,染上一絲復雜的晦暗。
剛才,他幾乎就要順勢挑明了。但看着她那雙清澈眼裏一閃而過的警惕和下意識繃緊的身體,他刹住了車。
太快了。會嚇跑她。
這個女人,三十五歲,聰明、清醒,有着自己的驕傲和或許不爲人知的傷痕,像一只謹慎的、對環境變化極度敏感的貓。狩獵這樣的目標,需要的是極致的耐心和精準的節奏。
而他有的就是耐心。
更何況,這種徘徊在曖昧邊緣的推拉,這種心照不宣的相互試探,看着那張總是平靜無波的臉上因他而出現細微的裂痕……似乎,也別有一番引人入勝的趣味。
他吐出最後一口煙圈,掐滅煙蒂,發動了車子。
一場自以爲掌控一切的狩獵遊戲,早已悄然開始。只是他尚未全然察覺,在布下陷阱的同時,他自己的心,也正一步步踏入那片未知的、名爲林薇的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