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最後看到的，是實驗室中央那台量子對撞機失控時迸發的幽藍光芒。
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他的五髒六腑，又猛地將他拋進滾筒洗衣機。視網膜上殘留着數據流崩裂的亂碼，耳邊是粒子撕裂時空的尖嘯，他身上那件印着“2077量子物理研究所”的白大褂被無形的力量撕扯得獵獵作響。口袋裏的粒子探測器瘋狂報警，數值跳得比股市崩盤時的曲線還要離譜——這已經超出了理論上的時空穩定閾值，他們搞砸了，而且是砸得粉碎。
“警告！時空錨點丟失！坐標紊亂——”
AI的警報聲卡在一半，像是被人掐斷了喉嚨。失重感驟然消失，青林重重摔在一片泥濘裏，濺起的泥水糊了他滿臉。刺鼻的土腥味鑽進鼻腔，混合着某種……馬糞的味道？
他掙扎着爬起來，抹了把臉，鏡片上的泥漬讓視線一片模糊。摘下眼鏡擦幹淨再戴上時，眼前的景象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瀕死幻覺裏。
沒有冰冷的合金地板，沒有閃爍的儀器指示燈，腳下是剛下過雨的溼土，踩上去軟乎乎的。四周是茂密的樹林，樹幹粗壯得需要兩人合抱，空氣裏彌漫着草木腐爛的氣息。遠處隱約傳來金屬碰撞的脆響，還有幾聲沉悶的喝喊，像是某種原始的搏鬥。
“這是哪兒？”青林喃喃自語，低頭看了看自己——白大褂沾滿泥污，裏面的純棉T恤印着星際迷航的logo，牛仔褲膝蓋處磨破了個洞，腳上是雙防滑運動鞋，在這片蠻荒之地顯得格格不入。他摸了摸口袋，粒子探測器已經黑屏，徹底成了塊廢鐵。唯一還能用的，大概只有手腕上那塊太陽能手表，屏幕上跳動的日期讓他瞳孔驟縮：
公元2077年7月15日 14:37:22
不對，這不可能。周圍的環境絕不可能是2077年的地球，除非第三次世界大戰把人類打回了石器時代。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作爲頂尖量子物理學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時空穿越的理論可能性，雖然他們的實驗目的只是驗證微觀粒子的時空跳躍，而非宏觀物體的傳送。
但現在，他顯然成了第一個活生生的“宏觀物體”實驗品。
“有人嗎？”他試探着喊了一聲，聲音在樹林裏蕩開，引來幾聲不知名鳥類的聒噪。
遠處的金屬碰撞聲越來越近，還夾雜着粗重的喘息。青林心裏一緊，悄悄躲到一棵大樹後，探出頭去看。
只見林間空地上，兩個穿着粗布短打的漢子正纏鬥在一起。他們手裏都握着鏽跡斑斑的鐵刀，動作卻快得驚人。其中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尤爲扎眼，他大概三十歲上下，額頭飽滿，下巴上帶着一道淺淺的疤痕，眼神銳利得像鷹隼。他的動作算不上花哨，卻招招狠辣，每一刀都劈向對方的要害，帶着一股悍不畏死的氣勢。
“鐺！”
又是一聲脆響，魁梧漢子的刀格開對手的劈砍，順勢一腳踹在對方小腹上。那漢子慘叫一聲倒飛出去，撞在樹上昏死過去。
魁梧漢子拄着刀喘息，汗水順着他棱角分明的臉頰滑落，浸溼了胸前的衣襟。他抬起頭，目光掃過樹林，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猛地朝青林藏身的方向看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青林感覺自己像被毒蛇盯上了。那眼神太有穿透力，帶着久經沙場的警惕和審視，仿佛能把他從裏到外看個通透。
“出來。”
低沉的嗓音，帶着點沙啞，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青林咽了口唾沫，知道躲不過去了。他慢慢從樹後走出來，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敵意：“你好，我沒有惡意，我只是……迷路了。”
他的普通話標準得像新聞聯播，在對方聽來卻像是某種奇怪的腔調。魁梧漢子皺起眉，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的白大褂、T恤和運動鞋上停留了許久，眼神裏的疑惑幾乎要溢出來。
這漢子的穿着也很古怪——粗麻布縫制的短衣，腰間系着根牛皮腰帶，上面別着個水囊，褲子褲腳扎在綁腿裏，腳上是雙草鞋，腳趾頭都露在外面。這打扮……怎麼看都像是古裝劇裏的群演，但那柄還在滴血的鐵刀，還有他身上散發出的凶悍氣息，絕不是演性能裝出來的。
“迷路？”魁梧漢子開口了，口音帶着點奇怪的腔調和卷舌，“這是濠州地界，方圓十裏都是亂葬崗，你穿成這樣，從哪兒迷來的？”
濠州？
青林心裏咯噔一下。這個地名有點耳熟，好像在歷史課上學過……元末明初的戰亂之地？
他強壓下心頭的震驚，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我……我來自很遠的地方，可能跟你不是一個……時代的人。”
這話聽起來簡直像瘋言瘋語。果然，魁梧漢子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握刀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胡言亂語。看你的穿着，倒像是元人的細作，只是這料子……”他咂摸了一下，“倒比官宦人家的綢緞還要奇特。”
“我不是細作！”青林連忙擺手，“我是科學家！研究時空……呃，研究天地規律的。”
魁梧漢子顯然沒聽懂“科學家”是什麼意思，但他似乎對青林的“天地規律”有點興趣。他往前走了兩步，鐵刀拖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青林注意到，他的步伐很穩，每一步都像釘在地上，身上的肌肉線條流暢而充滿爆發力，絕不是普通的武夫。
“你這衣服，”魁梧漢子的目光落在他的T恤上，上面的星際艦隊徽章在他看來大概是某種奇怪的圖騰，“是哪個匠戶織的？還有這鞋子，底兒是啥做的？軟乎乎的。”
青林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身二十一世紀的標配，在古人眼裏確實跟奇裝異服沒兩樣。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聚酯纖維和橡膠底，總不能說這是幾百年後流水線生產的產物吧？
“這個……說來話長。”他幹笑兩聲，“其實我更想知道，現在是……哪一年？”
魁梧漢子眼神一凝，像是在判斷他這話的真假。片刻後，他緩緩吐出幾個字：“洪武三年。”
轟！
青林感覺腦子裏像有驚雷炸開。洪武三年，公元1371年。朱元璋稱帝的第三年。
他真的穿越了，穿到了六百多年前的明朝初年。而眼前這個凶悍的漢子……濠州地界，洪武三年，姓朱？
一個荒誕卻又無法抑制的念頭竄進腦海。他盯着對方額前飽滿的發際線，那道標志性的疤痕，還有那雙透着狠勁的眼睛，聲音都有點發顫：“請……請問閣下貴姓？”
魁梧漢子挑了挑眉，似乎覺得這人問得莫名其妙，但還是答道：“姓朱。”
青林的心跳瞬間飆到了一百八。他咽了口唾沫，幾乎是脫口而出：“您……您是重八大哥？”
這話一出，魁梧漢子猛地眯起了眼，握刀的手驟然收緊，刀尖微微抬起，指向青林的咽喉。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讓青林幾乎喘不過氣。
“你認識我？”朱重八的聲音冷了下來，帶着徹骨的寒意，“誰派你來的？”
在這個年代，敢直呼“重八”這個乳名的，要麼是發小，要麼是活膩了的敵人。朱重八早年當過和尚，討過飯，這名字帶着底層的烙印，登基後早已沒人敢叫，連“朱元璋”這個名字都是後來才取的。
青林嚇得腿肚子都在轉筋，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在皇帝面前直呼乳名，這在任何朝代都是掉腦袋的罪過。他連忙擺手，語無倫次地解釋：“我……我只是久仰大名！您的事跡……呃，傳遍天下，我當然知道！”
朱重八的眼神沒有絲毫放鬆，反而更加銳利。他能從刀光劍影裏殺出一條帝王路，靠的絕不僅僅是蠻力，還有洞察人心的本事。眼前這小子穿着怪異，言行舉止透着古怪，眼神裏的驚恐不似作僞，但那脫口而出的“重八大哥”，卻讓他不得不警惕。
就在這時，青林注意到朱重八握刀的手上，虎口處結着厚厚的老繭，而他的站姿……那是一種極其標準的發力姿態，重心壓低，雙腿微分，隨時可以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剛才那幾下打鬥，他還以爲是普通的街頭鬥毆，現在看來，這動作的流暢度和爆發力，簡直堪比奧運會的格鬥冠軍。
不對，不止。剛才那漢子倒飛出去的距離，至少有三米遠，普通人一腳能有那麼大的力道？
“你到底是什麼人？”朱重八再次發問，語氣裏的不耐煩多了幾分。他沒那麼多時間跟一個怪人耗着，剛才解決的是元軍的散兵，說不定附近還有同夥。
青林急得滿頭大汗，腦子裏飛速運轉。說自己是未來人？對方肯定不信，只會把他當瘋子砍了。說自己是迷路的商人？這穿着也不像啊。他正絞盡腦汁想借口，朱重八卻忽然皺了皺眉，目光落在他的白大褂上，像是終於忍不住了。
“你怎麼穿這樣的衣服啊？”
這問題問得很突兀，帶着點孩童般的好奇，沖淡了剛才劍拔弩張的氣氛。朱重八的眼神裏，除了警惕，更多的是純粹的疑惑——這料子滑溜溜的，既不是棉也不是麻，上面的扣子亮晶晶的，像是某種金屬，卻又比鐵輕得多（那是塑料按扣）。還有那褲子，緊繃繃地裹在腿上，看着就不舒服。
青林愣了一下，沒想到這位未來的洪武大帝會問出這種問題。他看着對方滿是疑惑的臉，忽然意識到一個更離譜的可能性——剛才那幾下打鬥，朱重八的動作快得超出了常理，那絕不是普通人類能達到的速度和力量。
難道……歷史記載錯了？或者說，在這個時空裏，朱元璋不僅僅是個開國皇帝？
就在他走神的瞬間，朱重八動了。
不是朝他動手，而是猛地側身，反手一刀劈向身後！
“鐺！”
火星四濺。一柄長矛從樹後刺出，被他精準地格開。緊接着，三個穿着元軍服飾的漢子從樹林裏撲了出來，手裏握着長矛和彎刀，臉上帶着凶悍的獰笑。
“抓住那反賊！”爲首的元軍嘶吼着，長矛直刺朱重八心口。
青林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往後躲。他以爲接下來會是一場慘烈的搏鬥，就像電影裏那樣你來我往打個幾十回合。
但他錯了。
朱重八甚至沒看那長矛，手腕一轉，鐵刀順着矛杆滑上去，快得只剩下一道殘影。“咔嚓”一聲脆響，元軍握矛的手筋被挑斷，長矛脫手飛出。緊接着，朱重八手肘一頂，正中那人胸口。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聲沉悶的骨裂聲。那元軍像個破麻袋一樣倒飛出去，撞在樹上，滑下來時已經沒了聲息。
另兩個元軍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對方如此凶悍。他們對視一眼，左右夾擊沖了上來。
朱重八不退反進，身形一晃，像道風似的鑽進兩人中間。青林只看到刀光閃爍了兩下，伴隨着兩聲短促的慘叫，那兩個元軍捂着脖子倒在地上，鮮血從指縫裏汩汩涌出，眼睛瞪得滾圓，滿是難以置信。
從元軍出現到三人斃命，總共不超過五秒鍾。
青林張大了嘴巴，眼鏡都差點掉下來。
這……這是什麼？武俠小說裏的絕世高手？還是基因改造人？
朱重八甩了甩刀上的血珠，動作隨意得像是在撣掉灰塵。他轉過身，看向目瞪口呆的青林，眼神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
“看呆了？”他淡淡開口，仿佛剛才只是碾死了三只螞蟻。
青林喉嚨發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現在終於明白，爲什麼歷史上朱元璋能在亂世中崛起了——這哪是農民起義領袖啊，這分明是個活脫脫的絕世武神！冷兵器時代，這種戰鬥力簡直就是人形坦克！
朱重八走到他面前，低頭看了看他那身“奇裝異服”，又看了看他嚇傻的表情，忽然咧嘴笑了笑，那道疤痕在笑容裏顯得有些猙獰，卻又帶着點江湖氣：
“你這衣服，確實怪得很。不過看你這細皮嫩肉的樣子，倒不像是元人的探子。”他頓了頓，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說吧，到底從哪兒來的？再敢胡扯，我不保證下一刀劈的是誰。”
青林看着他刀上未幹的血跡，又想起剛才那快得違背物理規律的速度，終於意識到一個殘酷的現實：他不僅穿越到了1371年，還遇到了一個武力值爆表的洪武大帝。
而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科學家，穿着一身在這個時代堪稱“奇裝異服”的衣服，手裏連塊石頭都沒有。
這下，麻煩大了。
他深吸一口氣，看着朱重八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決定賭一把。
“我說……我來自六百年後，你信嗎？”
朱重八的刀，微微抬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