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阿那瑰回來的時候,姜昭寧還躺在榻上,昏黃的燭光打在被褥上,隆起薄薄一層。
不過幾日未見,那張圓潤的小臉消瘦得露出尖尖的下巴,蒼白的肌膚透出青色的血管,哪裏還有鳳儀閣初見時那個狡黠靈動勁兒。
案幾上的羊肉湯已經冷卻,浮着一層凝固的乳白油脂,碗筷整齊地擱在一旁,看來她是一口都沒吃。
“巫醫說你身子虛,得多吃點肉補補。”
他放輕動作,將盛滿食物的托盤擱在榻邊,語氣不自覺地放緩:“吃不慣羊肉,還有兔肉和烤雞,都是今日新獵的。”
回應他的,是燭芯燃燒的噼啪聲。
少女始終背對着他,單薄的肩胛骨在素衣下若隱若現。
他來時就問過璃月,知道她沒睡着。
“早知你存了尋死的心,我何必三番兩次救你。”
阿那瑰長這麼大沒哄過人,尤其是怎麼哄都哄不好的女人。
“當初就該放任你在鳳儀閣被人糟蹋,又或者,昨日讓拓跋烈把你燉了,省得在我面前耍小姐性子。”
這話戳中了姜昭寧的痛處。
她堂堂大周九公主,何曾被人這樣教訓過?就算要逞口舌之快,也該是她占上風才對!
她猛地坐起身,紅腫的杏眼裏盈滿淚水,顯然已哭了許久。
她坐着,他站着,氣勢上便矮了一截。不甘示弱地,她索性赤足踩上榻,居高臨下地瞪着他。
可氣勢洶洶的姿態下,吐出的卻是最軟弱的哀求——
“我求求你,放我走吧。”
“兩次救命之恩,我沒齒難忘。你想要什麼,盡管開口,只要你答應放我回雲州......求你了,讓我離開好不好?”
他冷冷地看着她,“謝昭寧,你是我的女奴。你這條命,是我撿回來的。”
姜昭寧急得幾乎要哭出來,“你也看到了,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什麼活兒都幹不了,跑兩步就喘不上氣,我就是個廢物。你留着我只會白白浪費糧食。你想要奴婢,等我回去,我可以送你很多很多,要多少都有。”
她話音未落,少年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去。
“你把我阿那瑰當成什麼人?你以爲,女奴就只是端茶送水的婢女?”
那不然呢?
“不止要端茶送水,還要暖榻侍寢。”
姜昭寧臉色霎時蒼白。她單純以爲,所謂女奴,就是做些雜役罷了。
“是,你在鳳儀閣救了我,我謝謝你,可我也是因爲你,才被那胖子的人擄到北狄......你救我一次,又害我一次,我們扯平了,行不行?等我回到雲州,我給你兩箱黃金,三箱?十箱夠不夠?我求求你......”
“我缺錢?”阿那瑰語氣驟冷,“放你走,你還會回來嗎?”
當然不會。
若不是被人強行帶來,她這輩子都不會踏足這片土地。她討厭這裏,討厭草原上的風雪,討厭陌生的語言,討厭關於這裏的一切。
“你的命,能換來謝玄的人頭嗎?”
論身份,她確實比謝玄尊貴。可謝家世代守護大周疆土,她身爲公主,怎能用將士的性命換取自己的自由,哪怕謝玄負了她。
“你的命,能讓大周皇帝把皇位讓出來嗎?”
他每問一句,她的臉就白上一分。
直到最後一滴眼淚砸落在錦被上,阿那瑰忽然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視自己。
“所以謝昭寧,死了這條心。”
死了這條心。
又是這句話。
爲什麼每個人都要她死心?
姜昭寧只覺得荒謬至極,苦笑道:“你說得對,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死了幹淨。”
阿那瑰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
他雙手捧住她的臉,逼她看進自己眼底:“聽着,謝昭寧,沒人讓你死,也沒人敢動你,乖乖待在這裏養病,我會護着你。”
姜昭寧卻只覺得可笑:“一個要我的人,一個要我的命。是,你救了我,我感激你。可你的救,從來都不是白給的,我不過是從一個牢籠換到另一個牢籠。你和拓跋烈,又有什麼兩樣?”
“還是你以爲留着我就能要挾謝玄?我實話告訴你,我騙了你,我只是個普通女子,根本不認識什麼謝玄。你留着我,根本沒有用!”
原來她一直是這麼想他的。
阿那瑰腦海中驀地閃過八個字:
自作多情,狼心狗肺。
“就這麼想走?”
姜昭寧身子一僵,以爲自己聽錯了,忙抬頭看他,卻見他神色淡淡,辨不出是終於想通了,還是另有所圖。
她遲疑地點了點頭。
“行,放你走可以。”他答應得幹脆,“一個心不在我身上的女人,我也不稀罕強留。”
姜昭寧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完全沒想到他會鬆口。
可下一秒,他突然傾身逼近。
她下意識往後仰,卻被他雙臂穩穩困在身前。
溫熱的鼻息交織,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緩緩下移,落在她微微敞開的領口,唇角勾起一抹輕佻的弧度。
“你們中原人有個詞,叫‘以身相許’。我救你這麼多次,拿點甜頭不過分吧?”
姜昭寧呼吸一滯,萬萬沒想到他竟提出這種要求。
“我們中原女子不比你們草原女子......在我們眼裏,清白比命重要。你若非要逼我,那我寧可——”
“你謝昭寧會舍得死?”
他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想走可以,今晚把我伺候高興了,就放你離開。”
他再次逼近,嗓音低沉,“兩次救命之恩,我總不能一點好處都撈不着吧?”
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機會只有一次,要麼留下來,要麼,現在就把衣服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