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裏亂閃的燈光終於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伴着幾聲“噼啪”爆響,徹底滅了。絕對的黑暗像塊厚布,“唰”地罩了下來,吞掉了剛才那光怪陸離的混亂。只有走廊盡頭,應急燈那點慘綠的光,鬼火似的幽幽亮着,勉強勾出牆壁冰冷的輪廓。
江臨背靠着冰冷的牆,滑坐到地上,胸口劇烈起伏,每吸一口氣都扯得全身劇痛。汗水早把病號服浸透了,溼冷地貼在身上。手臂的傷口在剛才那場“午夜鬧劇”裏又崩開了,黏糊糊的血順着手指往下滴,“嗒…嗒…”落在冰冷的地磚上,聚成一小灘暗紅,空氣裏全是鐵鏽味兒。累,太累了,像被灌了鉛,998次輪回積攢的磨損感,此刻壓得他喘不過氣。那個數字“998”,沉甸甸地墜在意識深處。
他閉上眼,想把腦子裏亂糟糟的念頭和身上叫囂的疼都壓下去。可這黑裏,那些破碎的記憶碎片,卻像聞着血腥的鯊魚,又翻騰上來。
*(記憶碎片:刺耳的金屬撕裂聲!天旋地轉,像被扔進了攪拌機!警報的紅光刺眼地切割視野,映出一張糊滿油污和眼淚的小男孩臉,一片血紅!那孩子死死抱着個斷掉的、畫着扭曲笑臉的木馬頭,嗓子都喊劈了:“……壞掉了!它吃掉了!爸爸!它把……” 哭喊聲被一聲更大、更恐怖的巨響徹底吞沒!冰冷的金屬碎片像暴雨一樣砸下來……眼前只剩無邊黑暗和絕望的尖嘯……)*
“呃啊……”江臨猛地捂住額頭,太陽穴突突地跳,像有燒紅的鑽頭在裏面攪。這該死的碎片!一次比一次清楚,一次比一次疼!那哭喊的孩子,斷掉的木馬,刺眼的紅光……死死纏着他,像跗骨之蛆。這跟他經歷的千次輪回,跟主神這操蛋的“微笑實驗場”,到底有啥關系?孩子喊的“它”……又是什麼鬼東西?
他用力甩頭,想把那窒息的幻象甩開,指甲狠狠掐進掌心,用更尖銳的疼把自己拽回現實。黑暗裏,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氣聲,還有遠處應急燈那點微弱的電流“嗡嗡”聲。
就在這時,一絲異樣的感覺,冰涼的,像蜘蛛絲,輕輕拂過他腳踝。
江臨猛地睜眼。
不是幻覺!
在他腳邊,那攤自己傷口滴落、還沒幹透的暗紅血跡邊緣,一道極其微弱、水銀似的暗紅細線,正無聲無息地往前爬!
這線細得幾乎融進黑暗,要不是他精神繃得死緊,根本瞅不見。它不像死物,倒像有生命,爬得賊慢,卻又目標明確,在冰冷光滑的地磚上蜿蜒,直直伸向走廊深處那片被慘綠燈光籠罩的、更濃的黑暗!
不是他的血!
這暗紅細線,顏色更深,更黏糊,帶着一股……不屬於活物的、讓人反胃的腐敗腥氣!它壓根不管啥地心引力、瓷磚紋理,就那麼違反常理地,穩穩地往前爬。
江臨瞳孔猛地一縮。所有的累,所有的疼,瞬間被一股冰冷的、野獸般的警覺壓了下去。他撐着牆,掙扎着站起來,動作扯得傷口撕裂般疼,但他顧不上。眼睛死死盯住黑暗中蜿蜒前行的血線。
哭泣源?這就是每晚在門外哭嚎、勾引人應聲的那個鬼東西留下的路標?
他屏住呼吸,腳步放得極輕,像個幽靈,跟着那道詭異的血線摸過去。黑暗裏,他的眼睛適應了微光,銳利得像鷹。血線在慘綠應急燈下,反着更不祥的暗啞光澤。它沿着走廊正中間,筆直往前,穿過一扇扇緊閉的、墓碑似的病房鐵門。
空氣越來越冷,消毒水的味兒也濃得刺鼻,裏頭還混着一股說不清的、像凍庫裏放久了的爛肉味兒。走廊兩邊門牌號在幽暗裏模糊不清,環境也更破敗。牆皮大塊大塊地掉,露出底下灰黑的水泥,好些地方糊着大片深色污漬,像幹透的血。
血線在前面一個丁字路口,毫無征兆地,向右一拐。
江臨緊跟過去。剛一拐彎,一股更濃烈、更刺骨的寒氣裹着濃重的福爾馬林和腐敗味兒,像堵牆似的拍過來,嗆得他差點背過氣。走廊盡頭,一扇厚重的、鏽跡斑斑的鐵門緊閉着。門上方,一塊糊滿污垢的鐵牌子上,幾個褪色的字在慘綠燈光下勉強能認:
**停 屍 房**
那道暗紅血線,像終於找到了老巢的毒蛇,在冰冷的鐵門前詭異地往上爬,最終消失在門底下那道窄縫裏。
源頭就在這兒。每晚在門外哭的那個“玩意兒”,就躲在這扇門後頭。
江臨在離大門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後背緊貼着冰冷潮溼的牆,把自己塞進更深的陰影裏。得先看看。停屍房的門關得死死的,四周死寂,只有他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在耳朵裏咚咚響。
就在這時,“咔噠”一聲極其輕微的、像金屬摩擦的聲音,從停屍房門那邊傳了過來。
江臨全身神經瞬間繃緊,眼神像刀子一樣戳過去。
停屍房厚重的鐵門,悄無聲息地朝裏滑開了一道縫,剛夠擠進一個人。一股更濃烈、幾乎能把人熏暈的冰冷腐敗氣息,像白色的寒霧,“呼”地從門縫裏涌出來,瞬間彌漫了整個走廊。
一個僵硬的身影,從那道縫裏挪了出來。
是護士長。
她還穿着那身漿洗得慘白、硬邦邦的護士服,身子像凍僵的木偶。臉上那張用鮮紅油彩畫的、巨大到扭曲的“笑臉”,在走廊盡頭慘綠燈光的映照下,透着一股難以形容的詭異和驚悚。那笑不再是假惺惺的安慰,倒像是站在死人國門口露出的、永恒的獰笑。
她的動作僵得不行,每一步都像關節生了鏽的機器在硬轉。手裏沒推車,也沒拿任何家夥,就那麼僵硬地邁着步子,朝江臨藏身的反方向——丁字路口另一邊——挪去,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機會!
江臨半點沒猶豫。護士長身影剛消失,他像支離弦的箭,強忍着身上的劇痛,一個箭步從陰影裏竄出來,直撲那道還沒合攏的門縫!
冰冷刺骨的寒氣像無數根鋼針,“嗖”地扎透了他單薄的病號服,直往骨頭縫裏鑽!門裏是個巨大的、被慘白燈光統治的世界。空氣裏福爾馬林和腐敗味兒濃得化不開,冷得能把靈魂凍僵。
兩邊牆上,嵌着一排排巨大的、銀棺材似的金屬冷櫃,閃着瘮人的寒光。冷櫃的拉手像冰冷的獠牙,反射着頭頂慘白的光。屋子中間,幾張不鏽鋼解剖台冷冰冰地杵着,台面光得能照出模糊人影,空空蕩蕩。
死寂。絕對的死寂。只有冷櫃壓縮機“嗡嗡”的低響,像某種巨獸在打呼嚕,在這片死亡空間裏回蕩。
那道引他來的暗紅血線,進了停屍房就沒了影,像憑空蒸發了。地上只有一層薄薄的、冰冷的白霜。
江臨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飛快掃過整個空間。沒有哭嚎的鬼魂,沒有遊蕩的死屍。只有冰冷的金屬和刺骨的死寂。源頭在哪兒?
他的視線最終釘在了房間最深處、靠牆的幾排冷櫃上。其中一列冷櫃的底下,靠近地面的地方,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放輕腳步,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靠過去。越近,那股混在福爾馬林味兒裏的、更濃的腐敗腥氣就越沖鼻子。等他終於挪到那列冷櫃跟前,瞳孔猛地一縮。
冷櫃底部和冰冷水泥地接縫的地方,糊着一大片深褐色的、早幹透凝固的污漬,像塊醜陋的瘡疤。那污漬的形狀……亂糟糟的,邊緣像炸開似的濺開,中間顏色最深,幾乎發黑。一看就知道,這兒曾經發生過一次非常猛烈的、噴濺式的出血。
就在這片巨大污漬的邊緣,幾滴新鮮的、還沒完全凝固的暗紅血珠,像露水一樣詭異地掛在冷櫃冰冷的金屬面上,正極其緩慢地、違反重力地往下滑!那速度慢得讓人心頭發毛,好像時間在這兒被故意拉長了。
就是這兒!這就是“哭泣源”留下的新腳印!它……或者它們,是從這個冷櫃裏爬出來的?
江臨的目光順着那幾滴往下滑的血珠往上抬。最後,死死釘在眼前這個巨大冷櫃的金屬櫃門上。
櫃門光得像鏡子,映着他自己模糊蒼白的影子。但在那影子的邊緣,櫃門拉手下面,好像粘着點東西。
他慢慢蹲下身,湊近了看。
不是髒東西。
是幾個小得幾乎看不清的暗紅印子。排列得……非常怪。不像隨便弄髒的,也不像什麼符號。倒像是……
江臨的呼吸猛地一窒。他伸出沒傷的左手,指尖極輕地蹭過那幾個印子的邊緣。冰冷,堅硬,帶着金屬特有的寒氣。
是指紋!
幾個模糊不清、殘缺不全的暗紅色血指紋!
它們的位置很低,就在櫃門底下,像是有人(或者別的什麼玩意兒)在虛弱得快不行的時候,用沾滿血的手指頭,想抓住這冰冷的櫃門,結果只留下這幾個絕望又模糊的印子。
誰的?是每晚哭的那個“東西”留下的?還是……某個被拖進這裏的倒黴蛋,最後的掙扎?
江臨的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那幾個模糊的血指紋上。一股強烈的直覺像電流一樣竄過他的脊椎。這幾個指紋……是關鍵。它們指向什麼?或者說……它們代表誰?
他慢慢站起來,掃視着這個充滿死亡味兒的房間。冰冷的冷櫃像沉默的墓碑,巨大的污漬訴說着曾經的慘烈,而那幾個模糊的血指紋,是這片絕望之地留下的、最直接的密碼。
哭泣的源頭暫時躲起來了,但它留下的痕跡,它的密碼,卻赤裸裸地攤在他眼前。這停屍房的冰冷鐵門,像個巨大的、充滿惡意的問號。
江臨站在那巨大的污漬前,盯着櫃門上那幾個模糊的血指紋,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了一下。那笑裏沒半點恐懼,只有一種面對挑戰時近乎殘酷的興奮。
找到了。雖然還沒瞅見“它”的真身,但“它”的老窩,暴露了。這冰冷的停屍房,這巨大的污漬,這幾個絕望的指紋……全是拼湊真相的碎片。
最後瞥了一眼那扇緊閉的、仿佛通着地獄的冷櫃門,他轉身,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停屍房。厚重的鐵門在他身後無聲地合攏,重新隔開了那個冰冷的世界。
走廊裏依舊死寂,只有遠處應急燈慘綠的光在幽幽閃。江臨的身影重新融進黑暗,手臂上的傷還在慢慢滲血,“嗒…嗒…”滴在地上,留下新的、屬於他自己的痕跡。但這次,他的腳步不再踉蹌,疲憊好像被某種冰冷的興奮暫時壓了下去。
線索埋下了。停屍房的大門,已經對他裂開了一道縫。接下來,就是等,或者……直接去敲那扇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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