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玄3”臥談會
開學宴會結束後，王大偉收拾完自己的課本回到了“忘憂齋”，找到掛着“玄字三號”木牌的宿舍門，剛想掏鑰匙往裏捅，結果門吱嘎一聲開了。
宿舍裏已經住進來新人了。
一個戴着厚如瓶底的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穿着異常整潔的藍布褂子的男生，正站在靠窗的上鋪，用一塊雪白的手帕，極其認真地擦拭着床架上的每一根鐵條。
他的動作細致得像在擦拭手術器械，連邊角的鏽跡都不放過。
聽到開門聲，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着冷光，語氣像在宣讀實驗室守則一樣刻板生硬：
“寢室排名已經按照高考分數排序分配完畢。我是何超人，天仙班的，高考總分630，暫任寢室長。你是王大偉吧？按照入學分數，你排老三。”
“哦……”王大偉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目光轉向另外兩人。
靠牆的下鋪，坐着一個皮膚黝黑、身形精壯的小夥子。
他穿着件打着補丁的舊軍綠色褂子，腳上一雙沾滿泥點的解放鞋，懷裏抱着個打着補丁的帆布包，眼神裏帶着點怯生生的好奇和樸實。
見王大偉看他，他有些局促地站起來，搓了搓粗糙的手掌，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帶着濃重的老區鄉音：“俺叫李鐵柱，高考……517分，地仙班的。你好！”
最裏面靠窗的下鋪，風格截然不同。
一個穿着花裏胡哨名牌T恤、梳着油亮背頭的小胖子，正翹着二郎腿，坐在鋪着嶄新真絲床單的床沿上。
他面前攤着一個印着巨大LOGO的奢侈品旅行箱，裏面塞滿了各種零食、遊戲機、甚至還有幾瓶洋酒。
見王大偉進來，他小眼睛一亮，臉上瞬間堆起熱情洋溢、甚至帶着點諂媚的笑容，動作麻利地跳下床，幾步就躥到王大偉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用力搖晃：
“哎呀呀！這位就是王大偉同學吧？久仰久仰！鄙人秦壽！咱宿舍老四，高考睡過了，就蒙了選擇題……點背，蒙的全錯，總分27分，遊仙班的！以後咱們就是睡在同一個戰壕裏的革命戰友了！”
他說話語速飛快，唾沫星子差點噴王大偉一臉，“緣分！真是天大的緣分！”
王大偉被他晃得頭暈，掙開手，茫然地問：“秦……秦壽？禽獸？”
“哎！對對對！秦壽！秦始皇的秦，萬壽無疆的壽！好名字吧？我爸找大師算的！說這名字旺我！”
秦壽絲毫不以爲意，反而得意地揚了揚下巴，然後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
“我爸說了，這年頭，幹啥都不如有個神仙編制穩當！不求我有多大出息，混個文憑，鍍層金身，回去繼承家業臉上也有光！嘿嘿！”
他一邊說，一邊麻利地拉開他那巨大的行李箱，如同變戲法一樣，開始往外掏東西。
動作之快，讓人眼花繚亂。
“來來來！偉哥！初次見面，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千萬別跟我客氣！以後咱就是親兄弟！”
秦壽嘴裏像抹了蜜，手上動作不停。
只見他從箱子裏先是拽出兩大包鼓鼓囊囊的辣條，直接塞進王大偉懷裏。
接着是幾桶進口薯片，各種巧克力、牛肉幹、果脯蜜餞，甚至還有兩只真空包裝、油光發亮的醬肘子！
最後，他竟然還摸出兩盒包裝精美的古巴雪茄！
東西一樣樣堆在王大偉那張光禿禿的硬板床上，很快堆起了一座五顏六色、香氣撲鼻的小山！
把王大偉那張破床襯托得像個暴發戶的貢品台。
“這……這也太多了……”王大偉抱着滿懷的零食，有些手足無措。
他茫然看着寢室裏其他兩人，發現那兩個人的床上也同樣堆起了小山。
看來秦壽已經先一步完成了對這兩個人的“拉攏腐蝕”。
“不多不多！小意思！”秦壽豪氣地一揮手，又從箱子裏掏出幾罐可樂，“啪”地打開，塞給目瞪口呆的何超人和李鐵柱一人一罐。
“來來來，哥幾個都別愣着！吃！喝！今天咱們玄3宿舍第一次團聚，必須搞個‘見面會’！慶祝咱們脫離苦海，踏入仙門！”
何超人看着手裏冒着氣泡的可樂，眉頭微皺，似乎對這種“不健康飲料”有些抵觸，但還是禮貌地接了過去。
李鐵柱則像捧着什麼稀世珍寶，小心翼翼地摸着冰涼的罐身，黝黑的臉上滿是驚奇和局促。
在秦壽的熱情招呼和零食的誘惑下，四個人很快圍坐在王大偉那張堆滿“貢品”的床鋪邊，人手一罐可樂，開始了入學第一天的“臥談會”。
“我先來！”秦壽灌了一大口可樂，打了個響亮的嗝。
“我爸，秦大富，搞礦的！家裏別的沒有，就是錢多！還有麻煩多！仇家多！我爸說了，這年頭，做啥都得走後門托關系，要是自己家有個神仙兒子罩着，以後想幹啥不成？所以就托縣裏一個大師找了關系，花了大價錢，把我塞進這學校裏來了！不求學啥驚天動地的法術，能混個文憑，學點唬人的小把戲，關鍵時刻報個信兒，或者弄個護身符啥的，就夠本了！”
他拍了拍自己脖子上的屎黃色“遊仙”布條，一臉“老子就是來鍍金”的坦然。
“俺……俺家是李家溝的，窮。”
李鐵柱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憨厚地說。
“俺爹是種地的。俺們村頭有個算命的老瞎子，可靈了！他說俺命裏帶點仙氣兒，但沒啥大出息，不過去個有吃有喝有靠山的地方準沒錯。正好村裏收到這個學校的招生簡章，說包吃住包分配，俺爹一咬牙，就把俺送來了。俺就想學點本事，以後畢業了，能分回俺們村當個土地廟的小神仙，保佑俺們村風調雨順，鄉親們能吃飽飯就成！”
他樸實的話語裏透着對未來的憧憬。
何超人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帶着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沉穩：
“家父是東北出馬弟子，供奉的是常家太爺。我自幼便可見常人不可見之物，通些許靈性。家父期望我能真正踏入仙途，光耀門楣，而非止於附體通靈這等微末伎倆。故送我入此天仙門庭，盼我能證得仙位，位列仙班，方不負一身靈骨。”
他說得一本正經，帶着世家子弟的傲氣。
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抱着醬肘子、一臉苦大仇深的王大偉身上。
“偉哥，你呢？你咋來的？能被天仙門硬選，肯定不一般吧？”
秦壽的小眼睛裏閃爍着八卦的光芒，語氣充滿崇拜。
“我？”
王大偉看着三雙充滿好奇的眼睛，悲從中來，狠狠咬了一口醬肘子泄憤，含糊不清地悲嘆：
“我他媽是被坑來的！”
他抹了抹嘴上的油，開始痛訴這段黑暗史：
“高考落榜那天，老子心情鬱悶，喝多了酒。碰倒了一個算命的卦攤兒，攤主就是李建國那老騙子！他跟我說得天花亂墜！說什麼我骨骼清奇，是萬年不遇的修仙奇才！還說什麼包教包會，畢業有正式編制！我當時腦子一熱……不對，是腦子被驢踢了！就信了他的邪！”
他越說越激動，揮舞着半截醬肘子：
“結果呢？你們看看！看看這破地方！廢棄鄉鎮府！豬圈食堂！還有這‘孝帶子’！”
他扯了扯脖子上慘白的“天仙”布條，“這哪是修仙？這是集中營！是詐騙團夥窩點！老子就是砸了他那個破算命攤，被他訛上，硬綁來的！”
宿舍裏安靜了幾秒。
“砸……砸了李校長的攤子？”
李鐵柱瞪大了眼睛，一臉難以置信的震撼，“偉哥……你……你膽子也太大了！”
何超人鏡片後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若有所思：“砸校長的攤兒，竟能全身而退，還被他親自招收入學？王同學，看來李校長對你……青眼有加啊。”
“天~菩薩！”
秦壽猛地一拍大腿，小眼睛瞬間爆發出千瓦燈泡般的光芒，看向王大偉的眼神裏冒出來金光閃閃的“牛逼”兩個字！
“偉哥！不！偉爺！您老牛逼啊！敢砸校長的攤子，還能讓他親自把你請進來！這背景！難怪你叫‘偉哥’！硬！太TM硬了！”
他激動得唾沫橫飛，“以後小弟我就跟您混了！咱們玄3宿舍，不！咱們這一屆新生，就靠您罩着了！”
他恨不得立刻給王大偉捶腿捏肩，把“抱大腿”三個字寫在了臉上。
“不是……我……”
王大偉看着秦壽那張“義父在上”的嘴臉，還有何超人那若有所思的眼神，以及李鐵柱那充滿敬畏的目光，感覺一陣無力。
他試圖解釋自己真的只是個被坑的倒黴蛋：“我真沒背景！我就是個高考落榜的學渣！被那老騙子忽悠瘸了！我來這兒純屬誤會！天大的誤會！”
“懂！懂！偉哥您太低調了！”
秦壽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用力點頭，順手又撕開一包辣條塞給王大偉。
“做人低調嘛！高人風範！小弟佩服！”
王大偉：“……”
他感覺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看着自己懷裏越堆越高的零食，他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化悲憤爲食欲，狠狠咬了一大口醬肘子。
算了，有吃有喝有“小弟”，總比啥也沒有沒有強。
關於自己“很硬”的誤會，看來在“玄3”是被坐實了。
見面大會在秦壽的插科打諢下，氣氛漸漸活絡起來。
何超人雖然話不多，但偶爾推推眼鏡，發表幾句關於“修仙得道理論”或“天庭制度改革”的見解，顯得高深莫測。
李鐵柱則津津有味地聽着，時不時憨厚地笑幾聲，對秦壽帶來的各種零食充滿了好奇，小心翼翼地嚐了根辣條，辣得直吐舌頭，猛灌可樂。
話題漸漸從悲慘的過去轉向了對未來的美好暢想。
“等老子畢業，成了正式天仙，先回老家顯擺顯擺！讓那些瞧不起我爹的人都看看！”
何超人鏡片後閃過一絲精光，語氣帶着學霸特有的傲氣。
“最好能分到天庭鬥部或者雷部，執掌天罰！看誰不順眼，一道雷劈下去！那才叫威風！”
“俺……俺就想回李家溝。”
李鐵柱黝黑的臉上帶着最爲誠摯的憧憬。
“當個小小的土地爺就成！保佑俺們村年年豐收，家家戶戶都有餘糧，娃娃們都能上學！要是能再修條好點的路，把山貨賣出去，就更好了……”
他的願望樸實得像老家黃土高原的泥土。
“嘿嘿，我的目標就簡單多了！”
秦壽翹着二郎腿，美滋滋地嘬着可樂。
“混個文憑，鍍層金身！回去讓我爸給我弄個‘秦氏礦業集團首席風水顧問’的頭銜！年薪百萬，配車配房配秘書！平時就坐辦公室喝喝茶，看看報，偶爾裝模作樣地拿着羅盤去礦區轉一圈，指點下‘氣運走向’，輕輕鬆鬆把錢賺！這才是神仙日子！”
“偉哥！您呢？您以後肯定是大羅金仙起步吧？準備幹點啥驚天動地的大事？”
秦壽一臉諂媚地轉向王大偉。
王大偉正啃着第三根辣條，被問得一愣。
他摸着脖子上冰涼的“孝帶”，想想那堆“天書”教材，再想想鍾馗的掌心雷和食堂的黑暗料理，對未來實在沒啥美好憧憬。
他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
“我？我就想學會點小法術，比如能預測個彩票號碼啥的，中個幾百萬，然後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買個大別墅，天天躺着數錢！什麼天仙地仙，老子不伺候！”
“高！實在是高！”
秦壽立刻豎起大拇指，“返璞歸真！這才是仙家境界！躺贏才是王道！偉哥，到時候別忘了帶小弟一起躺啊！”
何超人皺了皺眉，似乎對王大偉這種“不求上進”的思想很不認同。
李鐵柱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覺得“躺着數錢”聽起來好像很不錯。
四人正沉浸在各自對“神仙日子”的意淫中，宿舍裏充滿了醬肘子和辣條組合成的愉悅空氣。
突然，咔噠……咔噠……
一陣清脆、富有節奏感的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清晰地透過薄薄的宿舍門板傳了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