柵欄外雪地上那幾個清晰的狼腳印,像幾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穿了秦大山因收獲而略顯放鬆的神經。他蹲在那裏,手指拂過腳印的邊緣,感受着那股屬於山林掠食者的野性和寒意。
不是單獨的散狼。從腳印的大小、深淺和分布來看,至少有三到四只,而且它們在他家院子外圍徘徊了不止一次,似乎在觀察,在評估。
“爸,你看啥呢?”婉如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好奇。
秦大山立刻站起身,用腳隨意地撥弄了一下積雪,將那幾處腳印掩蓋,臉上露出輕鬆的笑容:“沒啥,看看柴火夠不夠燒。外面冷,快回屋去。”
他不能讓妻女過早地陷入恐慌。
但內心的警惕已經提到了最高。狼群下山,並且明顯盯上了他這個“肉食”來源豐富的家庭,這絕不是偶然。聯想到之前聽到的關於後山有狼群活動的風聲,以及秦大河那陰毒的眼神,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會不會有人故意引狼?
他不動聲色地回到屋裏,像往常一樣吃飯、和孩子們說話,但眼角的餘光始終留意着窗外的動靜。夜幕漸漸降臨,興安嶺的冬夜來得早,也格外漆黑寒冷,北風刮過,如同鬼哭。
“今晚早點睡,把門閂好。”秦大山對曹汝梅囑咐道,語氣平靜,但眼神裏的凝重卻無法完全掩飾。
曹汝梅看着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默默地去安頓孩子們睡下。
秦大山沒有睡。他將獵槍從炕櫃頂上取下,仔細檢查了一遍,子彈壓滿膛,放在手邊。又將那兩把從混混那裏繳獲的匕首磨得鋒利,一把插在腰間,一把放在炕沿。他坐在灶坑前的小馬扎上,灶坑裏餘火未燼,提供着一點微弱的光源和暖意,也映照着他如同岩石般冷峻的側臉。
耳朵如同最靈敏的雷達,捕捉着屋外任何一絲不尋常的聲響。風聲,枯枝斷裂聲,甚至積雪從屋頂滑落的簌簌聲,都清晰可辨。
時間在寂靜和等待中一點點流逝。煤油燈早已吹熄,只有灶坑裏偶爾蹦出的火星,在黑暗中一閃即逝。
約莫到了後半夜,正是人最困倦的時候。
突然!
一陣極其輕微,但又不同於風刮過的“沙沙”聲,從院牆外的某個方向傳來!
秦大山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他悄無聲息地站起身,貼近窗戶,用手指輕輕撥開糊窗塑料布的一角,向外望去。
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弱天光,他看到了幾雙綠油油、如同鬼火般閃爍的眼睛,在柵欄外的黑暗中移動!它們悄無聲息,如同幽靈,正在試圖尋找柵欄的薄弱處,或者……挖掘!
狼群真的來了!而且選擇了夜襲!
秦大山的心跳加速,但握槍的手卻穩如磐石。他沒有立刻出聲,也沒有開槍。他在等,等一個最佳的時機,既要震懾狼群,也要避免在黑暗中盲目射擊,誤傷或者激怒它們直接沖擊房屋。
狼是極其狡猾和耐心的動物。它們在外圍逡巡了許久,似乎確認了目標,開始用爪子和吻部試圖拱開並不算特別堅固的柵欄底部。木柵欄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不能再等了!
秦大山猛地深吸一口氣,並沒有對着狼群開槍,而是舉起獵槍,對着院子上方的夜空,扣動了扳機!
“砰——!”
清脆震耳的槍聲,如同平地驚雷,瞬間撕裂了寂靜的夜空!在整個屯子上空回蕩!
槍口噴出的火焰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這一槍,是警告,也是求援!
果然,槍聲一響,柵欄外的狼群明顯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和火光嚇了一跳,發出一陣壓抑的低嚎,迅速後退,隱入了更深的黑暗中,但那幾雙綠油油的眼睛並未遠去,依舊在遠處死死地盯着這邊。
“怎麼了?!”
“什麼聲音?!”
“槍響!是秦老大家方向!”
屯子裏瞬間被驚動了,不少人家亮起了燈火,傳來驚疑不定的呼喊聲。
屋裏的曹汝梅和孩子們也被槍聲驚醒,孩子們嚇得哭了起來。曹汝梅緊緊摟住她們,臉色蒼白,但看到持槍站在窗邊、如同山嶽般沉穩的秦大山,心中的恐懼莫名減輕了幾分。
“沒事,有幾只野狗在外面,我放槍嚇唬它們。”秦大山回頭,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安撫道,“你們待在炕上,別下來。”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和宋林焦急的喊聲:“大山哥!咋回事?你沒事吧?”
“林子,我沒事!外面有狼!好幾只!”秦大山高聲回應。
“狼?!”宋林的聲音帶着震驚,隨即喊道,“你撐住!我喊人去!”
很快,更多的腳步聲和嘈雜聲傳來,屯子裏被驚醒的男人們,有的拿着柴刀,有的提着鐵叉,有的甚至端着老舊的土槍,在屯長的組織下,朝着秦大山家匯聚過來。畢竟,狼群夜襲屯落,這是關系到所有人安全的大事。
火把被點燃,橘紅色的光芒驅散了些許黑暗,也映照出柵欄外雪地上凌亂的狼腳印和幾處被刨挖的痕跡。
看到這情景,趕來的屯鄰們都是倒吸一口涼氣。
“真是狼!”
“還不止一只!”
“媽的,這幫畜生膽子也太大了!”
人多勢衆,火光通明,狼群似乎知道今晚討不到好了,遠處那幾雙綠油油的眼睛不甘地閃爍了幾下,最終消失在茫茫夜色和林木深處。
危機暫時解除。
屯長是個五十多歲的黑臉漢子,他走到秦大山面前,心有餘悸地說道:“大山,多虧你警覺!要不是你及時放槍,後果不堪設想啊!”
其他屯鄰也紛紛附和,看向秦大山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敬佩和感激。今晚他不僅是保護了自己的家,也等於間接提醒和保護了整個屯子。
秦大山收起槍,對屯長和衆人表示感謝:“謝謝大夥趕來幫忙!我也是碰巧發現不對勁。”
“最近後山是不太平,聽說有狼群從更深的老林子躥過來了。”屯長皺着眉頭,“看來得組織人手,白天進山清剿一下,不然大家都不安心。”
衆人議論紛紛,都表示同意。
就在這時,秦大河也混在人群裏來了,他臉上帶着一種假惺惺的關切:“大哥,你沒事吧?可嚇死我們了!” 但他的眼神深處,卻藏着一絲難以掩飾的失望和怨毒。
秦大山目光如電,猛地射向秦大河,仿佛要穿透他的內心。他並沒有證據證明狼群是秦大河引來的,但那直覺,那基於對這個人秉性的了解,讓他幾乎可以肯定,就算不是他親手所爲,也必然與他脫不了幹系!
秦大河被秦大山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得心裏發毛,下意識地避開了對視,嘴裏嘟囔着:“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縮回了人群裏。
秦大山沒有當場發作,他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他強壓下心頭的怒火,轉而和屯長、宋林等人商量起明天組織人手巡山、驅狼的事情。
人群漸漸散去,院子裏恢復了平靜,但空氣中依舊彌漫着緊張的氣息。
曹汝梅帶着驚魂未定的孩子們重新睡下。秦大山卻毫無睡意,他提着槍,在院子裏來回巡視,如同一個忠誠的哨兵。
他知道,狼群的威脅只是暫時退去,它們很可能還會再來。而比狼更危險的,是隱藏在人群中的,那條心如蛇蠍的“狼”。
今晚這一槍,打響的不僅僅是驅狼的號角,更是他向所有暗中覬覦、心懷不軌者發出的最強警告——
這個家,由他秦大山守護!任何敢伸爪子的,無論是野獸還是人,都要做好被崩掉滿嘴牙的準備!
夜色深沉,寒風凜冽。秦大山的身影在院子裏站成了一座黑色的礁石,任憑暗流洶涌,我自巋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