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漆黑如墨。狹窄的小巷過道裏只有一盞微弱的路燈能勉強照亮路。
這一塊都是老舊的群居樓，說是要拆遷，但是都過去好幾年了也沒動靜。
隨處可見雜亂低垂的電線，脫落斑駁的牆面上滿是歲月的痕跡。
巷子口的垃圾桶已經滿到溢了出來，周圍的牆根處也堆滿了垃圾，殘渣湯水灑了一地，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四周的空氣都變得污濁。
鬱知野走到了一棟三層舊樓房前，樓道裏黑漆漆的，沒有燈。少年就着朦朧的月色，憑着感覺大步往樓上走去。
這一棟樓屬於是群租房，一層樓大概能有十來家住戶，房子雖然老舊，但是勝在租金便宜，並且房間是他目前能找到的，空間相對最寬敞的。
他順着樓梯上到了三樓，走到右手邊的第二扇門前，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一間屋子，被他用一塊很大的簾布分隔成兩塊地方。
簾布後面亮着微弱的光，聽到開門的聲音，燈光立馬被熄滅，然後從簾子後面悄悄探出來半個小腦袋，眼睛小心翼翼朝門邊看來。
“哥！”借着月色，看清楚是鬱知野回來了，小男孩這才從簾子後面鑽出來，對着他喊了一聲。
鬱知野關上門，“怎麼這麼晚了還沒有睡？”
鬱知野有個八歲多的弟弟，名字叫鬱佑寧。
九年前，父親入獄，那個時候母親才剛懷孕沒多久。
她懷着身孕，既要面對周遭人的唾棄，又要撐起這個搖搖欲墜的家，爲了兒子和肚子裏尚未出世的孩子，她只能捂起耳朵生活。
可生活的壓力千斤重，命卻比紙還薄，鬱知野母親的身體終究還是被生活拖垮了，死在了鬱佑寧才三歲的那年。
當時的鬱知野也不過十五歲，自己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卻要一邊料理母親的後事，一邊擔起撫養幼弟的重擔。
家裏沒有了長輩願意幫忙，他只能自己獨自一人帶着鬱佑寧跌跌撞撞長大到現在。
鬱知野把燈打開，鬱佑寧也從簾子後面走了出來。
小男孩和鬱知野長得有五六分相像，大大的眼睛，精致的五官，就是很瘦，頭發看着也有些毛躁。
“我一個人......有點害怕......”似乎是因爲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說話的聲音都變得格外輕。
鬱知野平時都是白天上課，晚上還要去兼職上班，沒有辦法，經常要留鬱佑寧一個人在家。
小家夥平時都是能乖乖睡覺，但是今天在學校聽同學講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導致他到現在都因爲害怕而沒能睡着。
鬱佑寧的眼睛像浸了水的黑葡萄，一下就看到了鬱知野臉上的傷，“哥哥，你受傷了？”
他的眉頭擔憂地擰成了一個小疙瘩。
面對弟弟，鬱知野的神情不自覺就變得柔和許多，他蹲下身來，讓自己的視線和他齊平，“沒事，不用擔心，我不小心碰到的而已。”
他想到自己臉上貼着的那個創口貼，特意指了指它，讓鬱佑寧看，“你看，貼了創口貼，很快就會好。”
鬱佑寧盯着哥哥看，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握成了拳。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過於懂事的大眼睛靜靜望着鬱知野。
他已經八歲了，這也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看見鬱知野帶着這樣的“不小心”回家了。
他心裏其實很清楚，那根本不是什麼不小心碰到留下的傷痕。
可他也知道，哥哥不想讓他知道，所以他只能把所有的疑問和難過都悄悄咽回肚子裏，努力擠出一個單純澄澈的笑，裝作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那哥你以後要小心一點。”
鬱知野溫柔淺笑，站起身來，故意抬手胡亂揉了揉小家夥的腦袋，把他毛絨絨的頭發都給揉亂，“好，我知道了。”
他把紙袋和包都放在桌上，然後從包裏拿出來一個盒子。
“猜猜，這是什麼？”
鬱佑寧撐在桌邊，眼巴巴地盯着那個盒子看，眼裏滿是好奇。
他搖搖頭，“不知道。”
鬱知野也沒有再賣關子，而是把盒子拆開，裏面精致的甜品就露了出來。
“哇！”小家夥的眼睛亮亮的，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欣喜。
他仰起小臉看向鬱知野，“哥，這是你買的嗎？”
鬱知野搖了搖頭，“不是。”
今天溫家辦生日宴，最後還剩下了很多東西。何叔讓大家挑自己喜歡的帶回去，鬱知野就拿了這盒甜品。
他拿起一小塊藍莓味的馬卡龍遞給鬱佑寧，叮囑道：“就吃這一塊，吃完刷牙，然後去睡覺，剩下的留着明天再吃。”
鬱佑寧笑得很甜，他笑起來的時候有兩個明顯的小酒窩，格外可愛。
他雙手拿着那一小塊兒馬卡龍，乖巧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吃着，神情格外珍惜，“好甜！哥，好好吃，你也吃！”
他咬了一小口，把剩下的推向少年，要他也吃。
鬱知野沒吃，把裝甜品的盒子重新合上，“哥哥不愛吃甜的，你自己吃就行。”
鬱佑寧這才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把那塊馬卡龍吃完。
-
樓下傳來幾聲犬吠，在寂靜無聲的夜裏被無限放大，清晰落入鬱知野的耳中。
簾子後面的小家夥吃了甜甜的馬卡龍，現在正抱着一個已經很舊了的小枕頭，呼吸均勻綿長，睡得香甜。
這間屋子雖然寬敞，但就是一個大單間，鬱知野只能用簾子給鬱佑寧隔出一塊地方來。
畢竟鬱佑寧逐漸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小秘密，要有自己獨立的空間才好。
鬱知野躺在他的那張折疊床上，頭枕着手臂，借着窗外透進來的月色，盯着手上拿着的那個創口貼看。
他的指腹輕輕摩挲着創可貼的邊緣，眼前又浮現出了溫姩擋在他面前的模樣。
她今天哭了......是因爲自己嗎？
還有她說的那些話，都是什麼意思？
鬱知野自認爲是個聰明的人，可他現在卻覺得自己愚蠢到可笑。
溫姩今天的舉動和言語就像是一道超綱了的題目，讓他這個生來就比旁人要聰明的優等生也感到束手無策，不知如何可解。
他把創可貼緩緩湊近鼻尖，隱約還能聞到一絲淡淡的藥味兒，又似乎混合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清甜香氣。
就像溫姩身上的味道......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鬱知野就猛然心頭一緊，爲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可恥。
他下意識想把創可貼拿開，拿遠點，可手懸在那兒，最終還是將它輕輕按在了胸口。
鬱知野閉上眼，沉沉呼出一口氣。
心裏只有那個名字——溫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