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春光着腳丫子到家的時候,身上的衣服還在往下滴水。
丁香跳河,趙家春跳下去給撈上來的事,老趙頭已經知道了。
他坐在外屋門檻子上抽煙,兩道眉擰成大旮瘩。
兒子是啥意思,搞不懂,明明退親是他提出來的,咋又巴巴的去救人?
後悔了?
正想着,趙家春光着腳丫子進了院門。
“咋搞成這副鬼樣子?”
老趙頭明知故問。
“下河撈人,等我上來的時候,放在岸上的鞋不知道被誰偷走了!喊了半天,也沒人給我。”
說起丟鞋這事,趙家春無比沮喪。
他只有一雙鞋,丟了短時間內就得光腳!
趙家慧看見大哥回來了,打了半盆涼水,放在灶坑門口的小板凳前面。
想了想,又端起來放到炕上。
沒鞋穿,在廚房洗完腳沒法回屋裏。
“就你缺心眼,別人都不下去,你下去幹啥?親都退了,還讓人說閒話,可惜了一雙鞋!”
“我看你明天穿啥!”
老趙頭本來就對大兒子的做法不太滿意,聽到因此還把僅有的一雙鞋丟了,心裏更生氣了。
“咋說也是條人命,哪能見死不救,良心上也過不去!”
趙家春一邊說,一邊接過妹妹遞過來的幹衣服。
去下屋換過以後,拿着溼衣服回來,坐在炕沿上洗腳。
老二趙家秋斜靠在破椅子上,看着趙家春。
“大哥,你是不是還想要那個丁香啊?”
趙家秋問完,屋裏出奇的安靜,畢竟這個問題還真是大家關心又不好問的。
趙家春頭都沒抬,專心洗腳:“想啥想!都不夠丟磕磣的,我可不想出門就被人戳脊梁骨!”
“我尋思也是!”
趙家秋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總覺得大哥娶一個成分不好的女人是給自己找麻煩。
何況,還賣一個搭一個!
趙家春洗完腳,伸直兩條腿,等腳晾幹。
“巧雲,我不還有一雙新鞋沒穿呢嗎?拿過來,先給大哥穿!”
趙家秋話音剛落,魏巧雲抱着孩子,一腳踢開房門走了出來。
魏巧雲一米五幾的個頭,三角眼,五官擠在巴掌大的臉上 ,好像沒長開。
在她臉上,很難看到笑模樣。
“我看你像新鞋!”
魏巧雲沒明確說有,也沒說沒有,沒說拿,也沒說不拿。
說完這句話,徑直走到外屋門口:“爹,你要不進來,要不就出去,坐門檻子上往屋裏放蚊子,孩子身上都咬出包來了!”
老趙頭心裏不高興,嘴上也不敢說啥,魏巧雲不講理,你說一句,她有十句話等着你。
吵起來讓人笑話。
自己兒子不爭氣,怕老婆,他一個老公公,總不能和她一般見識。
一肚子氣只能憋着。
魏巧雲見公公站起身,拉着門把手使勁一拽,破舊的房門發出呱嗒一聲響。
房門老舊,即便關上也有一道縫。
魏巧雲接連兩三次,開了關,關了開。
每呱嗒一次,老趙頭的心就跟着顫抖一次 。
就連她懷裏的孩子,都被關門發出的聲響嚇得大哭起來。
“哭,就知道哭!”
六個月的孩子哭得更厲害了!
魏巧雲這個態度,已經說明問題了。
有鞋沒鞋不是重點,重點是,無論有沒有,她也不會拿出來給趙家春穿。
老趙頭心裏生二兒子的氣,當不起老婆家,多這嘴幹啥,弄得一家老小都要看她臉色。
尤其趙家春,一個大伯子,就更尷尬了!
魏巧雲心裏更生氣。
都怪自己眼瞎,找了這樣一個窮婆家。
兩間小破房,比耗子洞大不了多少。
只有一鋪南炕。
趙家秋結婚的時候,就在廚房靠北面隔出一個小屋。
炕上只能睡兩個人。
冬天漏風,夏天悶熱。
生完孩子以後,怕孩子擠着,兩個大人就差沒上摞了。
聽到和丁家換親的事,最高興的就是魏巧雲。
趙家慧嫁出去,把丁香娶進來。
老趙頭子作爲一個老公公,怎麼也不可能再和兒媳婦睡一鋪炕,是去下屋住,還是出去找宿,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到那時候,自己就以孩子小爲由,要求換到大屋去。
也讓老大嚐嚐睡覺翻不過來身的滋味。
魏巧雲的如意算盤剛打好,那邊親事竟然吹了。
本來心裏就不高興,趙家秋還看不出眉眼高低,要把鞋給他哥穿,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魏巧雲耍了一通,確信已經把情緒準確的傳達過去以後,又回她自己屋去了。
果然,趙家秋不敢再提給他大哥鞋穿的事了!
趙家秋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發現家裏的幾口人都不正眼瞅他,自己也覺得沒面子。
使勁揪了幾下耳朵:“媽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自己給自己壯壯聲勢。
站起身,悻悻的走出大屋,也回自己房間去了。
兩分鍾不到,小屋裏傳來笤帚旮瘩抽人的聲音。
挨打的是誰,大夥心知肚明。
老趙頭嘆了口氣,爲自己的窩囊兒子難過。
這是媳婦嗎?
這是娶個祖宗回來。
怕是整個豐收大隊,也就只有魏巧雲拿老爺們當兒子打!
“大哥,你別上火,今天晚上我就能給你做出一雙新鞋來,保證明天不讓你光腳上工!”
趙家慧說完,爬上炕,把胳膊伸進櫃子裏,掏出一副捺好的鞋底。
“鞋底是現成的,就差個鞋幫,完全沒問題。”
趙家慧看着手裏的東西,臉上滿是笑容。
“大哥,你就等着穿新鞋吧!”
“也不用,現在天暖和,不穿鞋也沒事!”
趙家春不好意思讓妹妹熬夜給他做鞋。
趙家春一直覺得,三兄妹中小妹最苦,一歲多就沒了娘。
家裏條件又不好,一直過着缺吃少穿的日子。
娘生病的時候,欠了不少飢荒,好容易還完了,有了點積蓄,又給趙家秋娶媳婦。
娶完媳婦,又還飢荒。
日子一直過得緊巴巴的!
趙家慧又找了一會,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光有鞋底和隔褙,沒有鞋面,這鞋也難做。
趙家慧和丁香年齡一樣大,十九歲,整整比大哥小了十歲。
娘死的早,趙家慧小時候整天咧咧哭,都是大哥背着。
說她是在大哥後背上長大的也不爲過。
她倆的感情也最好。
爲了大哥能有一個家,她願意嫁給丁承爵,給大哥換個媳婦。
趙家春已經二十九了,過了年就三十。
人過三十天過午!
出出溜溜就四十。
過了四十歲,這輩子基本注定打光棍了。
趙家春的事,趙家慧比老趙頭都着急。趙家慧對婚姻不奢望,無論嫁給誰,都是幹活吃飯,生兒育女。
祖祖輩輩的女人還不都是這麼過來的。
丁承爵身上的毛病是不少,幹活偷奸耍滑,十分力只出三分。
成分也不好,地主狗崽子。
說媳婦困難。
可趙家慧覺得這都不是問題,自己長得醜,還有見不得人的隱疾。
也許只有被人瞧不上眼的丁家,才能將就她。
窮過富過都是一輩子。
只要不挨打受罵就是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