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招財剛剛八歲,從小體弱多病,四歲了還不會走路,找了個能掐會算的算命先生看過之後說得給他的名字裏加個財,才能鎮得住他的病。
他的名字本來叫吳三狗,算命先生給他改了叫招財,這樣一改就和大侄子旺財都帶一個財,算命先生說了,他就是得沾大侄子的財,才能鎮得住,並守得住財。
吳三狗改名招財,老四就順嘴叫成進寶。
吳大拿說招財進寶是老三老四的小名,村裏的人口簿上寫的名字還是吳三狗吳四狗。
葉尖尖眉眼彎彎,臉頰眼角的傷也跟着彎曲像兩條醜陋的蜈蚣。
她兩個手指拿起招財手心裏的酸棗放進嘴裏,問:“招財,你娘早上給你熬米粥了嗎?”
村裏百分之八十的人家都斷糧了,都靠着野菜樹葉樹皮度日,都眼巴巴的等着朝廷的救災糧。
本來體弱多病的招財,更是脖子細的還沒人的手腕粗,整個腦袋上就一雙眼睛,活脫脫的大頭娃娃小蘿卜頭。
孩子應該是有什麼先天性疾病,走路都軟塌塌的,他很少下山,山裏人都知道上坡容易下坡難,他是下山容易上山難。
招財說:“我娘說給我熬點兒米湯,進寶和姐姐一人吃五顆玉米豆,灰條團子就行。”
招財說話間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鼻涕都流到嘴裏,葉尖尖拿出手帕給他擦了鼻涕,正好摸到消炎止疼藥。
招財身體弱,幾乎一年四季都感冒發燒。
吳大拿有四個兒子,羅氏也有三個,兩人雖然都很疼愛他,也僅僅限於偶爾給他開個小灶,不讓他幹這個年紀該幹的活兒。
招財很乖巧,他知道自己生病,從不打擾別人,不過以前葉尖尖很討厭他,討厭他那雙看人時過於善良的眼睛,討厭他是羅氏的兒子。
“招財,你跟我進去,山菊熬了米粥給你喝點,山菊熬的米粥可比你娘熬的米湯好喝多了。”
招財的臉白的透明,指甲都是白的。
他歪着腦袋想了想:“大嫂不會給我娘說吧?”
“我娘不讓我跟大嫂說話。”
葉尖尖說話尖酸刻薄,總是罵招財病秧子,活着浪費糧食浪費不料,不如早死早脫身。
羅氏非常記恨她這麼說,爲這還和她打了一架,不許招財進寶跟她說話,讓他們躲着她,進寶記下了,招財不長記性,只要娘不在身邊,碰到她就會叫大嫂。
只不過每次都被她懟回去,這孩子也不計較。
葉尖尖牽着招財的手進了院子,端稀泥的吳二狗愣了。
大嫂竟然牽着弟弟的手!雖然弟弟才八歲,和他當年被分過來和嫂子一起過時一樣大,畢竟是叔嫂。
而且大嫂以前那麼討厭招財,今兒怎麼把他領進來了呢,他也很疼愛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心疼他身子弱。
大嫂該不會對弟弟做什麼吧!
就聽葉尖尖說:“山菊,給招財盛碗米粥。”
米粥早已經熬好了,山菊翠翠正在剝玉米粒兒。
山菊忙給招財盛了半碗端了出來。
葉尖尖不滿的說:“盛滿了。”
山菊手裏的碗還沒遞到招財手裏,又進了廚房加滿。
她覺得婆婆一定是被打糊塗了,竟然給招財滿滿一碗米,以前招財可是連大門都進不來,可她不敢說。
葉尖尖接過碗,對招財說:“進屋來吃。”
她幫招財把米粥端進屋裏放在炕沿上,故意晃掉了筷子。
說:“喲,筷子掉地上了,招財去再拿一雙來。”
趁着招財去拿筷子,她飛快的將一包消炎藥,一包止疼藥倒進米粥裏,用筷子飛快的攪了攪,消炎止疼的就能治感冒。
招財拿着筷子進了門,看着滿滿一碗黃燦燦上面飄着一層油,散發着甜香味的小米粥,端起來就往嘴裏倒,幾乎都沒用筷子,他已經好久沒這麼吃東西了。
葉尖尖看着他不用一分鍾就喝完了米粥,用筷子將米粒兒都扒拉進嘴裏,還伸出舌頭將碗舔了。
一陣苦澀,問:“金郎中還給你開藥麼?”
金郎中是山裏的郎中,遊醫。
招財舔着嘴唇搖了搖頭:“沒有,大嫂我跟你悄悄說,我活不了幾天了。”
什麼?葉尖尖皺起了眉頭:“誰說的?你不是好好的嗎?”
孩子就是身體弱,還不至於死吧。
招財看了看門外說;“我聽爹娘說的,娘跟爹說:郎中說了,我這個病是個富貴病,得好吃好喝,還得貴重的藥養着,咱家也養不起,反正也治不好,活哪天算哪天聽天由命。”
“爹說,我最好早死早脫生,他估計我最多活到過年。”
“不許瞎說!”葉尖尖聽不得。
前世父母當她是寶,只要她打個噴嚏咳嗽幾聲,都會帶她去醫院,她三十多歲了也一樣。
吳大拿和羅氏真的是孩子太多,都不拿孩子當回事兒。
她蹲下看着招財:“招財好好的,以後你天天來大嫂這邊,大嫂給你弄好吃的。”
“過幾天大嫂病好了,帶你去鎮上的醫館,讓坐診的古大夫,給你好好瞧瞧。”
“多貴的藥大嫂都給你買。”
招財裂開嘴笑了,嘴裏的牙齒缺了幾顆。
他正在換牙。
他很認真的說:“大嫂,六叔公說大嫂以後會給二哥娶媳婦兒,他讓二哥叫大嫂嫂娘,大嫂以後是不是也會給我娶媳婦,給進寶娶媳婦,我和進寶也得管你叫嫂娘?”
六叔公就是族長吳老爺,招財的聲音很好聽像女童。
什麼嫂娘!只有包公才將嫂子叫嫂娘了,那是因爲他吃嫂娘的奶長大的。
她可沒喂兩個小叔子奶水吃。
當下沉下臉:“別聽六叔公瞎說,叫大嫂就是嫂子,怎麼跟娘扯上關系了。”
“好了,回去吧。”
“一會兒你娘又要扯開嗓子吼了!”
山裏的孩子都放養,羅氏平常根本不管招財進寶幹什麼,當然招財也走不遠,只是如果發現往她這邊跑,就會扯開嗓子喊。
招財急急忙忙的走了,走到大門口還回頭看了一眼,轉頭抬腳就跨出了高高的門檻。
已經端完了稀泥,一直盯着屋裏的吳二狗有點納悶。
他這個病怏怏的弟弟平時走路都軟塌塌,這邊大門底下短了一截,門檻比較高,他平時都得扶着門框,很費力的幾乎是騎在門檻上才能出去。
豁口補好了,後院和大門脫了皮裂了縫的地方也補好了。
旺財來福吳二狗收拾了工具,舀了一葫蘆瓢水,輪換着洗手,洗了手的水都撒在玉米杆上,去喂了牛。
山菊翠翠已經剝完了玉米粒,只有少半升也就是三斤左右,推不起石磨,就用磨豆腐的手推磨,磨出了面篩出了玉米麩夫。
葉尖尖說:“麩皮拿去喂牛吧,拌草料裏”
“牛太瘦了。”
牛確實是太瘦了,沒有料只有草。
可現在荒年,人都沒東西吃,牛吃的玉米杆麥杆人吃不了,要不然牛都會餓死,還給牛吃麩皮?
可葉尖尖的話就是聖旨。
最喜歡牲口的吳二狗忙端着麩皮去給牛上料了,到了後院牛棚,他抓起幾把麩皮就裝進口袋。
大嫂看來不想過日子了,今兒個她應該只是生氣,才趕走了娘家媽和兄弟,等過幾天氣消了,指不定會牽着這頭牛送去娘家賠罪,得留點多給牛添幾次。
午飯是甜絲絲的黃面貼餅,香噴噴的比昨天稍微稀一點的米粥。
米粥已經晾涼,玉米貼餅熱乎乎的,吃起來很可口。
葉尖尖吃飯吩咐旺財:“門口的柴禾摞裏有個酸棗枝,你抽出來把前面粗的截三尺三,樹皮留着,枝枝杈杈都去了。”
旺財答應着吃完飯拿起鋸子刨子就出去了,他沒問葉尖尖要木酸棗木幹什麼,想來應該是要做案板,因爲酸棗木比較硬,紋路細密,做案結實平整好看。
葉尖尖將四個銅板交給吳二狗:“你和來福去買鹽醋辣椒,順路砍柴禾回來。”
現在就要準備冬天燒的柴禾了。
對山菊和翠翠說:“你們兩個去山頭,看有什麼能吃的野菜樹葉。”
四個人都走了,吃飽了肚子,頭也輕鬆了,精神面貌挺好的。
旺財很快將酸棗木拽了出來,去了枝枝椏椏,拿尺子量好,從三尺三處鋸斷。
葉尖尖看到一米處有個大的疤,還有斷裂的痕跡。
遞給旺財一塊布巾:“擦擦臉喝口水,去後山地裏轉一圈,看看有沒有雜草。”
“這節酸棗木,鎮上的木匠鋪子用,說給十個銅板。娘本來想讓你舅舅拉回去直接送去鋪子裏,能多給三個銅板。”
“現在不給了,咱自己賣。”
“木匠鋪子的人說了,他們會來山裏轉,說的就是這幾天。”
“先弄好了放着,萬一來了呢。”
她還是覺得這麼一截木頭忽然不見了,得找個借口,身上有錢了也得有個說辭。
“十個銅板?娘,山裏酸棗木多的是,有倒了的夠年份的我就拖回來。”
旺財知道每年都會有木匠來山裏收木頭,娘說的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