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那條被遺忘的舊巷,城市的喧囂再次將兩人包裹。但高陽和趙強的心境已截然不同。手中那把冰涼沉重的青銅古鏡,時刻提醒着他們,方才那昏黃燈光下的對話並非幻夢。
“我們現在去哪?”趙強開着車,目光警惕地掃過車窗外的車水馬龍,任何光滑的表面都讓他心生寒意。
高陽摩挲着油布包裹的古鏡,眼神堅定:“回醫院。小月還在那裏,鏡中低語既然能通過監測儀找到我,未必不能通過其他方式接近她。我不能留她一個人在那裏。”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個相對可控的環境,來驗證這面裂鏡的作用。而醫院,無疑是“鏡像低語”最可能再次出現的地方。
返回醫院的路上,高陽仔細回憶着茶館老者的話——“用這個‘照’它”,“看到‘低語’源頭的一絲真容”。這面鏡子,似乎是專門用來對抗“鏡像低語”的武器,或者說,是一個窺探真相的鑰匙。
回到七樓血液科,高月已經醒了,正由護工陪着喝一點清粥。看到哥哥回來,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淺笑。
“哥,你沒事吧?剛才……”她擔憂地看着高陽。
“沒事,小月,只是工作上的事有點煩心。”高陽擠出一個輕鬆的笑容,示意趙強在門外守着,自己則拉過椅子坐在床邊,輕輕握住妹妹冰涼的手。他不動聲色地將那個油布包塞在了枕頭底下。
病房裏似乎恢復了平靜,但高陽的神經卻繃得更緊。他看似在陪妹妹說話,眼角的餘光卻不斷掃過床頭的金屬欄杆、不遠處櫃子的漆面、甚至妹妹水杯裏晃蕩的水面——所有潛在的“鏡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淡下來。病房裏開了燈,光線比之前明亮,反而制造了更多反光點。
突然,高陽感到一陣極其細微的、仿佛冰針刺入骨髓的寒意。這感覺與之前監測儀異變前如出一轍!他心頭一緊,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旁邊櫃子光滑的深色漆面。
漆面上,他和妹妹的倒影清晰可見。妹妹靠坐在床上,他側身坐着。
一切正常。
高陽屏住呼吸,不敢有絲毫放鬆。
就在這時,漆面倒影中,靠坐在床上的“妹妹”,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與她那虛弱神態完全不符的、帶着一絲詭異頑皮的笑容。
而現實中的高月,正微微蹙眉,小口喝着水。
一次不同步!
高陽的心髒猛地收縮。他沒有立刻動作,而是強迫自己繼續觀察。
漆面倒影裏,那個“高陽”放在床沿的手,食指開始無意識地、有節奏地輕輕敲擊着床沿。篤,篤,篤……
現實中的高陽,雙手正緊緊交握,紋絲不動。
兩次!!
冰冷的恐懼再次攫住了高陽,但他這次沒有慌亂。他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死死鎖定漆面倒影,一邊用極其緩慢的動作,仿佛只是爲了調整坐姿,將手伸向了枕頭底下,握住了那個油布包。
漆面倒影中,那個敲擊着床沿的“高陽”突然停下了動作,轉過頭,那張與高陽一模一樣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混合着惡毒和嘲弄的冰冷笑容,嘴唇微張,似乎就要將那詛咒的低語再次灌入高陽的腦海。
三次!!!低語即將開始!
就是現在!
高陽猛地從枕頭下抽出油布包裹的青銅古鏡,以最快的速度扯開油布,將那布滿裂紋的鏡面,對準了櫃子漆面上的那個扭曲倒影!
沒有光芒萬丈,沒有雷霆巨響。
就在裂鏡的鏡面與漆面倒影對上的刹那,高陽只覺得一股強大的吸力從鏡中傳來,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精神層面的撕扯!他眼前的景象瞬間扭曲、破碎!
櫃子的漆面仿佛變成了一灘黑色的、粘稠的液體,而倒影中的那個“他”和“妹妹”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嘯,形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般劇烈晃動、拉長、變形!
緊接着,破碎的影像重組。高陽“看”到的,不再是病房的倒影,而是一個模糊、晃動、充滿絕望氣息的場景——
一個男人,跪在一個簡陋的衛生間裏。地上有散落的酒瓶,空氣中彌漫着絕望。男人雙手捂着臉,肩膀劇烈聳動,指縫間有淚水混合着別的什麼液體滲出。他面前的鏡子,布滿水汽,上面用某種暗紅色的東西(是血嗎?)畫滿了混亂的、癲狂的線條和符號,依稀能辨認出“曉”、“悔”、“一起”等破碎的字眼。
是陳建軍!這是……他自殺前的片段!
畫面陡然一轉,變得極其詭異。陳建軍的身體開始變得半透明,他的悔恨、他的痛苦、他的絕望,仿佛化作了黑色的煙霧,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從他體內強行抽離、撕扯!那黑色的煙霧扭曲着,發出無聲的哀嚎,其中一部分融入了他面前的鏡子,另一部分則飄散出去,與房間內另一股更加尖銳、充滿怨恨的冰冷氣息(屬於林曉!)交織在一起……
畫面到此戛然而止。
高陽悶哼一聲,仿佛被人當胸重擊,猛地從那種詭異的“窺視”狀態中脫離出來,踉蹌後退兩步,撞在椅子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手中的青銅古鏡滾落在地,鏡面上的裂紋似乎又多了一道,光澤也黯淡了幾分。
“哥!”高月被嚇了一跳,擔憂地喊道。
門外的趙強也立刻沖了進來:“怎麼了?!”
高陽大口喘着氣,臉色比高月還要蒼白,額頭上全是冷汗。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但心髒卻狂跳不止。
他看到了!雖然只是一閃而過的碎片,但他真切地看到了“鏡像低語”的源頭——並非完整的陳建軍的鬼魂,而是他被《生死簿》強行剝離、扭曲、並注入鏡面法則的那部分“悔恨”核心!它與林曉的“怨恨”如同藤蔓般糾纏,卻又被《生死簿》塑造成了不同的恐怖形態!
這面裂鏡,真的讓他窺見了一絲真相!
而就在他窺見真相的瞬間,他清晰地感覺到,那縈繞在周圍、準備再次低語的冰冷惡意,如同被燙傷般猛地收縮、退卻了!雖然並未消失,但那種即將爆發的攻擊性被暫時打斷了!
這鏡子,真的有用!
“它……它又來了?”趙強緊張地四處張望,抄起了旁邊的輸液架。
“暫時……退了。”高陽喘勻了氣,彎腰撿起地上的青銅古鏡,小心翼翼地用油布重新包好,貼身收藏。雖然消耗巨大,甚至可能對鏡子本身造成了損傷,但這第一次使用的成果,給了他一絲寶貴的信心。
他知道了“鏡像低語”並非無懈可擊,它有其源頭,有其形成的創傷點。知道了這一點,或許就能找到更有效對抗,甚至……瓦解它的方法。
“哥,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因爲我……”高月的聲音帶着哭腔,她雖然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但能感覺到哥哥正承受着巨大的壓力和不爲人知的危險。
高陽走到床邊,輕輕抱住妹妹,柔聲安慰:“別瞎想,小月,哥沒事。只是一些……工作上的麻煩,哥能解決。你好好養病,等你好了,哥帶你去吃你最想吃的那家蛋糕。”
安撫好妹妹,高陽和趙強退出病房。
“你剛才……看到什麼了?”趙強心有餘悸地問。
高陽將看到的陳建軍死亡片段和怨念被剝離的景象告訴了趙強。
趙強聽得目瞪口呆:“所以,我們面對的,其實只是……被那本破書加工過的‘情緒殘渣’?”
“可以這麼理解。但即便是殘渣,被《生死簿》賦予了‘規則’之後,也足以致命。”高陽神色凝重,“不過,這給了我們一個方向。如果‘鏡像低語’的核心是陳建軍被剝離的‘悔恨’,那麼‘無面紅衣’的核心就是林曉的‘怨恨’。或許,我們不需要直接對抗它們恐怖的形態,而是可以從根源上……嚐試化解?”
這個想法很大膽,甚至有些異想天開。但絕境之中,任何一絲可能性都值得嚐試。
就在這時,高陽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拿出來一看,是一個未知號碼發來的短信,內容只有一句話:
**“窺探根源?有意思。看來‘擺渡人’給了你不錯的玩具。但小心,窺探深淵者,亦被深淵凝視。——顧言”**
高陽的瞳孔驟然收縮。
顧言!他不僅知道他們去了“忘川”茶館,甚至似乎知道他們剛剛使用裂鏡窺探了“鏡像低語”的根源!
這個“觀察者”,到底在暗中窺視了多少?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高陽感到,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棋盤之上,而執棋者,似乎不止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