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部的宿舍樓比初中的樓更顯陳舊一些，但也多了幾分自由的氣息。張叔叔提着最大的行李箱，媽媽林娟拎着新買的臉盆和熱水壺，小張漾則興奮地抱着姐姐的布兔子，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
四人間的宿舍，只有兩個人住。靠窗的下鋪已經鋪好了床單，印着可愛的卡通圖案，桌上也擺滿了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顧昭選了個靠門的位置。
張叔叔利索地幫她把被褥鋪好，媽媽則絮絮叨叨地囑咐着：“衣服按季節放櫃子裏，飯卡充好錢了，錢不夠就給她打電話，晚上睡覺蓋好被子，學習別太晚…”
顧昭只是沉默地點頭，她看着這個狹小卻完全屬於她的空間，心裏有種奇異又自由的平靜。
囑咐得差不多了，媽媽最後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是壓不住的期待：“好好學，給媽媽爭口氣！”張叔叔則是嘆了口氣，眼神裏充滿擔憂：“周末就回家，叔叔給你做好吃的。”小漾漾則依依不舍地把兔子塞回她懷裏奶聲奶氣的說：“姐姐，記得想我。”
把他們送出宿舍樓，看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林蔭道盡頭，顧昭站在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裏是陌生的洗衣粉和陽光曬過的被子味道。
她回到宿舍，開始默默整理自己的東西。她把書一本本整齊地碼在書桌上，大多是教輔和習題冊，然後她拿出耳機，準備像往常一樣，把自己埋進英語聽力的世界裏，隔絕外界。
就在這時，宿舍門“哐當”一聲被推開，一個身影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帶着一身蓬勃的熱氣。
“哇！你就是我的新室友嗎？”聲音清脆響亮，像夏天冰鎮汽水冒泡。
顧昭被嚇了一跳連耳機都忘了戴。她抬起頭，看到一個女生站在門口，個子高挑，扎着利落的馬尾辮，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燦爛得幾乎晃眼。她穿着運動短袖，額頭上還有細密的汗珠。
“我叫方瑞初！方向的方，瑞雪兆豐年的瑞，初見的初！”她一點也不認生，大步走進來，好奇地打量着顧昭和她桌上那堆看起來就很高深的書，“你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跳級小學霸吧？厲害啊！”
顧昭有些無措地站起身，手指下意識地捏緊了衣角。她不太習慣這樣直接的熱情，對方的目光和話語像陽光一樣毫無遮擋地傾瀉下來，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她張了張嘴，只發出一個單音：“顧昭。”
“顧昭？名字真好聽！”方瑞初笑得更開了，完全沒在意她的冷淡。她一眼看到顧昭手裏攥着的耳機和桌上那厚厚的單詞書，誇張地皺起臉：“不是吧？剛開學就這麼拼？可不許內卷我哦！放鬆點嘛！以後我們就是室友啦，多多關照！”
她說着，還很自然地伸出手，拍了拍顧昭的肩膀。那動作自然又親昵，仿佛她們已經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顧瑟身體微微一僵，但奇異地並沒有感到反感，方瑞初的手心很熱，那溫度透過薄薄的校服面料，一點點滲進來，帶着一種陌生的暖意。
她看着方瑞初嘰嘰喳喳地開始吐槽食堂的早飯、分享打聽來的高中部的八卦、規劃着周末要去哪裏逛街……那充滿活力的模樣，像一顆突然闖入她寂靜世界的小太陽，耀眼，溫暖，甚至有點吵鬧。
顧昭依舊沉默着，但緊繃的嘴角卻在對方毫無察覺的喋喋不休中，軟化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心裏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毫不設防的溫暖，撬開了一絲微不可見的縫隙。
她低下頭，假裝繼續整理書本，卻悄悄把那只舊布兔子，往枕頭裏面挪了挪，仿佛想把它藏得更好一點，不讓那過於明亮的光芒照見它陳舊的傷痕。
一種混合着無措，卻又隱隱帶着一絲微弱欣喜的情緒，在她沉寂的心湖裏，輕輕蕩漾開來。
高一（一）班的教室比初中的教室要大很多，空氣裏漂浮着新書本的油墨味，陌生的面孔齊刷刷地看着講台的顧昭，目光裏混雜着好奇、探究，或許還有一絲對於“跳級生”這個名頭的不以爲然。
顧昭站在講台旁，微微垂着眼。寬大的校服襯得她身形更加單薄，背後的黑板冰涼。班主任是個面容和藹的中年女老師，笑着對全班說：“同學們，安靜一下。這位是我們班的新同學，顧昭。她雖然年紀比大家小一些，但成績非常不錯，直接從初三跳級上來的，大家歡迎！”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更多的是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
班主任轉向她，語氣溫柔：“顧昭同學，跟大家做個自我介紹吧。”
瞬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顧昭的心跳漏了一拍，喉嚨有些發幹。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抬起頭。視線快速地在台下掃過——有漠不關心的，有帶着善意的，也有明顯帶着打量和評估的。
她的目光無意中對上了坐在中間位置的方瑞初，對方正咧着嘴，沖她使勁眨眼睛，用口型無聲地說着“加油”。
那誇張的鼓勵奇異地讓她緊繃的神經鬆弛了一點點。
她重新看向正前方，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帶着一種與她年齡不符的平靜，甚至有些過分的簡潔：
“我叫顧昭。” “＜天璇幸祥，昭昭光明＞的意思” 停頓了一秒，她像是完成了某項必須的任務微微頷首：“謝謝。”
沒有關於多餘的愛好，沒有對未來高中生活的期待，更沒有常用的“希望能和大家成爲朋友”之類的客套。她的介紹短得像電報幹淨利又落甚至透着一股不易接近的疏離。
教室裏有片刻的寂靜，大概沒人見過這麼…簡介省電模式的自我介紹。
班主任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笑着打圓場：“顧昭同學看來是個老幹部風，話不多，但學習非常扎實。顧昭，你先坐到那邊空位去吧。”她指了指後排一個靠窗的位置。
顧昭點了點頭，走下講台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她能感覺到那些目光追隨着她，但她只想盡快融入背景裏，變成不被注意的存在。
坐下後她拿出課本，攤開，目光落在書頁上，仿佛剛才那場小小的介紹從未發生過。
前排的方瑞初偷偷扭過頭，沖她比了個大拇指用氣聲說：“酷斃了！”
顧昭沒有回應。
窗外，陽光正好，樹影搖曳。新的環境和新的人群。她的高中生活，就以這樣一段沉默寡言的自我介紹，悄然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