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就領了?”王勝男手裏的茶壺晃了晃,熱水差點濺到桌布上,她放下茶壺拽了把林大爲的胳膊,“老頭子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夢?”
林大爲笑着往她胳膊上輕擰了一下,王勝男“哎喲”一聲跳起來:“真是真的!妙妙啊,你這孩子,領結婚證這麼大的事,怎麼不提前跟家裏說一聲?我跟你爸還合計着下個月挑個黃道吉日呢!”
“媽,這不是怕您不同意嘛。”林妙妙晃了晃錢三一的手,眼底閃着狡黠的光,“再說了,黃道吉日哪有‘剛好想通’來得重要?”
錢三一握緊她的手,看向王勝男和林大爲,認真地鞠了一躬:“叔叔阿姨,對不起,之前是我不好,讓妙妙受委屈了。以後我一定好好對她,您二老要是不放心,隨時可以來查崗。”
“查崗就不必了。”林大爲擺擺手,眼角的笑紋堆成了褶,“三一啊,你能回來就好。當年你出國,妙妙躲在房間哭了三天,說‘錢三一肯定是不要我了’,我跟她媽急得團團轉,又不知道怎麼勸。”
安麗麗突然抹起了眼淚,錢鈺鯤趕緊遞過紙巾:“你看我這記性,光顧着高興了。妙妙啊,歡迎加入我們這大家庭,欠你的,我們十倍補償你。”她攥着林妙妙的手,掌心溫溫的,“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
“麗麗阿姨,我哪能記恨您呀;錯的不是你。”林妙妙笑着抽回手給她遞了塊桂花糕,“您當年做的糖醋排骨,我現在想起來還流口水呢。再說了,要不是您總督促一一學習,他哪能成現在這樣的大科學家?”
“什麼大科學家,就是個搞天文的。”錢三一撓撓頭,目光落在錢爺爺身上。老爺子正捧着紅本本,老花鏡滑到鼻尖上還渾然不覺,手指在照片上的兩人臉來回摩挲。
“太爺爺,您別把結婚證摸皺啦。”糖果湊過去,小手輕輕按住紅本本,“老師說這是很重要的東西,要放在保險櫃裏。”
錢爺爺這才回過神,把紅本本小心翼翼地塞進懷裏的內兜,又拍了拍:“放我這兒最安全!當年我跟你太奶奶的結婚證,到現在還壓在樟木箱底呢,蟲蛀都不怕!”他突然一拍大腿,“對了!鈺鯤,去把我那瓶珍藏的茅台拿來,今天必須喝幾杯!”
“爸,您血壓高,少喝點。”錢鈺鯤嘴上勸着,腳已經邁向儲藏室。
林大爲拉着江奇龍過來“老錢,老爺子今天高興;我們陪老爺子喝兩杯,不許貪杯啊。”
王勝男跟着站起來:“我去廚房看看燉的雞湯,妙妙這幾天肯定累着了,得多補補。”她走到門口又回頭,“三一啊,晚上就在這兒住,房間我早就給你們收拾好了,還是當年你倆住的那間,床單被罩都是新換的。”
林妙妙的臉“騰”地紅了:“媽!”
“害什麼羞啊。”王勝男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當年你倆在房間裏背單詞,我在門外都聽見了,一會兒‘錢三一這題你都不會’,一會兒‘林妙妙你小聲點’,現在想想啊,那時候就該看出來……”
“媽!您快去做飯吧!”林妙妙推着王勝男往廚房走,背後傳來一片笑聲。
客廳裏,錢爺爺拉着林妙妙和錢三一坐下,糖果和果果一左一右擠在中間。果果突然舉起手裏的畫筆:“太爺爺,我畫了我們一家的合照,您看!”
紙上畫着七個小人,最前面的兩個手拉手,旁邊站着四個大人,最頂上畫着個戴眼鏡的老爺爺,頭頂還有個歪歪扭扭的太陽。錢爺爺接過來,用袖口擦了擦鏡片:“這畫得好!這兩個手拉手的是妙妙和三一吧?這兩個扎小辮的是糖糖和果果?哎喲,把太爺爺畫得這麼精神!”
“那是!”糖糖驕傲地挺挺胸,“我跟妹妹特意給太爺爺畫了白胡子,就像聖誕老人一樣!”
錢三一看着畫,突然想起什麼:“對了爸,媽,少羽哥說悅悅的戶口已經遷過來了,明天我去接她過來住幾天,正好讓她跟糖果果果作伴。”
安麗麗愣了一下:“悅悅?就是你文爸家的女兒;你妹妹?”
“嗯,她們移居芬蘭了,悅悅年紀小,跟着我們方便些。”錢三一解釋道,“她性子靦腆,你們多擔待點。”
“這有什麼擔待的。”王勝男端着一盤洗好的草莓從廚房出來,“多個人多雙筷子,正好讓妙妙練練當姐姐的本事。當年她帶鄰居家孩子,把人小辮梳得跟沖天炮似的,現在可得好好學學。”
林妙妙瞪了她媽一眼,拿起顆草莓塞到錢三一嘴裏:“吃你的!”
錢三一咬着草莓笑,眼角的餘光瞥見錢爺爺正對着結婚證出神,突然輕聲問:“爺爺,您當年跟太奶奶領證的時候,緊張嗎?”
錢爺爺放下紅本本,嘆了口氣:“怎麼不緊張?那時候我在部隊,你太奶奶是小學老師,她家裏嫌我是個窮當兵的,說什麼都不同意。我就揣着部隊發的軍功章,在她家門檻上蹲了三天三夜,最後你太奶奶偷着跑出來,拉着我的手說‘我跟你走’。”他指腹敲了敲紅本本,“這證啊,看着薄,其實重着呢,得用一輩子的勁兒才能托住。”
林妙妙的指尖動了動,悄悄和錢三一的手指扣在一起。
正說着,錢鈺鯤拎着茅台回來了,林大爲已經擺好了酒杯。錢爺爺非要自己倒酒,手抖得厲害,酒液灑了些在桌布上。
“爸,我來吧。”錢鈺鯤要去接酒瓶,被錢爺爺按住。
“我來!今天我大孫子結婚,我高興!”錢爺爺給每個人都倒了半杯,最後給自己滿上,“來,咱們幹一杯!祝妙妙和三一,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幹杯!”酒杯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林妙妙喝了口果汁,看錢三一仰頭喝酒,喉結滾動的樣子,突然想起高中時他第一次在她家喝酒,喝了半杯就臉紅,被她笑了整整一周。
“對了三一,”林大爲放下酒杯,“你那實驗室的工作安排好了?不用再回國外了吧?”
“都安排好了,就在本市的實驗室當研究員,離家近。”錢三一給林妙妙夾了塊排骨,“以後每天都能回家吃晚飯。”
“那太好了。”安麗麗笑着說,“我跟你爸還擔心你總往外跑,現在好了,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對了妙妙,你那個服裝設計公司要是忙不過來,就先辭了,家裏又不缺這點錢。”
“媽,我喜歡這份工作。”林妙妙搖搖頭,“再說了,我也得有自己的事兒做呀,總不能天天在家等着三一回來吧?”
“這話說得對。”王勝男舉着筷子贊同,“女人就得有自己的事業,當年我當老師,你爸在家做飯,不也挺好?”
林大爲在旁邊點頭如搗蒜:“對對對,你媽說得都對。”
衆人笑作一團,糖糖果果突然舉手:“爸爸,老師說明天要帶家長去參觀學校,你能去嗎?”
“能啊。”錢三一立刻答應,“明天我早點下班,去給你和妹妹當家長。”
“耶!”兩個小姑娘拍起手來,“爸爸去學校啦!”
晚飯吃到一半,錢爺爺的手機響了,是遠在北京的蔣煜文父母打來的視頻電話。錢爺爺把手機架在桌上,鏡頭裏立刻出現了蔣煜文父母的臉。
“守中兄,聽說大喜事啊!”師父笑着說,“三一和妙妙領證了?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錢爺爺笑得合不攏嘴,“你們在那邊還好嗎?悅悅我讓三一接過來了,你們放心,肯定把她照顧得好好的。”
蔣煜文母親的眼圈紅了:“妙妙啊,真是委屈你了,當年,你婆婆……”
“奶奶您別這麼說。”林妙妙趕緊打斷,“悅悅跟糖果果果玩得可好了,昨天還說要教侄女們疊紙船呢。您和爺爺在那邊好好照顧自己,等有空了我們帶孩子們去看您。”
掛了電話,錢爺爺突然提議:“下個月咱們辦場婚禮吧?熱熱鬧鬧的,請上親戚朋友,讓大家都知道我錢守中有孫媳婦了!”
“婚禮就不用太麻煩了吧?”林妙妙有些不好意思,“我覺得領了證就挺好的。”
“那怎麼行?”錢爺爺不樂意了,“我大孫子結婚,必須風風光光的!婚紗禮服我來訂,場地就選在天昊酒店,聽說那兒的屋頂能看見星星,正好合了三一的心意。”
錢三一看向林妙妙,眼裏帶着詢問。林妙妙想起高中時,她曾趴在天文社的桌子上,對他說“我以後的婚禮,一定要在能看見星星的地方”,沒想到他還記得。
“聽爺爺的。”她點了點頭,嘴角忍不住上揚。
晚上,糖糖和果果纏着錢三一講故事,錢爺爺坐在旁邊聽着,沒多久就打起了瞌睡。林妙妙輕手輕腳地給他蓋上毯子,轉身看見錢三一正看着她,眼神溫柔得像一汪春水。
“孩子們睡了?”她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嗯,剛睡着。”錢三一握住她的手,“今天謝謝你,妙妙。”
“謝我什麼?”
“謝謝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他低頭,額頭抵着她的額頭,“當年我在國外,每次看到獵戶座,就想起你說‘最亮的那顆是我,旁邊那顆是你’。我總怕追不上你,怕你早就往前走了,沒想到……”
“沒想到我還在原地等你,是吧?”林妙妙笑着捏了捏他的臉,“錢三一,我可不是在原地等你,我是在往前走的時候,一直給你留着位置。”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錢三一突然想起錢爺爺的話,這紅本本看着薄,其實重着呢。他想,這輩子他都要牢牢托着,絕不放手。
第二天一早,悅悅醒來;披頭散發下樓,安麗麗“呀,悅悅你醒啦;走吧,麗麗媽幫你梳頭。”
“悅悅,跟侄女們第一天去幼兒園;有不懂的問老師,放學幹爸幹媽們接你們回家。”吃過早餐錢三一蹲下來,幫她理了理書包帶。
歐少羽送衣服過來,手裏拎着個袋子:“這是悅悅的換洗衣物,還有她睡前要聽的故事書。三一,妙妙要是忙不過來,隨時給我打電話。”
“少羽哥,謝謝你。”錢三一接過袋子,“晚上來家裏吃飯吧,我讓妙妙做你愛吃的可樂雞翅。”
“行,正好我也想看看那三個丫頭湊在一起是什麼樣。”歐少羽笑着揉了揉悅悅的頭發,“去吧,跟侄女們去上學,要聽姐姐和幹爸幹媽的話。”
放學,林大爲和錢鈺鯤去接孩子,她們到了家,糖果和果果一看到悅悅就撲了上來:“悅悅姑姑!我們帶你去看我們的秘密基地!”
三個小姑娘手拉着手跑進房間,林妙妙站在門口看着,錢三一從背後抱住她:“你看,我說她們會處得來吧。”
“也就現在高興。”林妙妙笑着回頭,“等會兒搶玩具了你就知道了。”
果然,沒過十分鍾,房間裏就傳來了爭執聲。三個大人趕緊跑過去,只見糖糖和悅悅正搶一個兔子玩偶,果果站在中間急得直跺腳。
“這是我的兔子!”糖糖把玩偶抱在懷裏,眼圈紅紅的。
“這是妙妙姐姐給我的!”悅悅也不讓步,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林妙妙蹲下來,柔聲說:“悅悅,你是姑姑讓着點侄女好不好?妙妙姐姐再給你買個更大的兔子,比這個還可愛。”
“不要!我就要這個!”悅悅的倔脾氣上來了。
錢三一突然開口:“你們知道這個兔子的故事嗎?”他從糖糖懷裏拿過兔子,指着耳朵上的小補丁,“這是你們媽媽,妙妙姐姐當年送給我的,我在國外的時候,每天都抱着它睡覺。後來我把它帶回來,想送給最勇敢的孩子。”
三個小姑娘都愣住了,睜大眼睛看着他。
“誰能先說出對方的一個優點,這個兔子就先給誰玩。”錢三一看着她們,“糖糖先來。”
糖糖想了想:“悅悅姑姑畫畫好看。”
悅悅也小聲說:“糖糖會疊紙船。”
“真棒!”錢三一把兔子遞給悅悅,“既然悅悅是客人,就先給悅悅玩,糖糖你帶妹妹們去看你的畫冊好不好?”
糖糖點點頭,拉着悅悅的手:“我給你看我畫的星星,是爸爸教我的。”
看着三個小姑娘又和好如初,林妙妙鬆了口氣:“還是你有辦法。”
“那當然,我可是爸爸。”錢三一得意地揚了揚下巴,突然壓低聲音,“晚上少羽哥來吃飯,你可得好好表現,別讓人覺得我虧待你了。”
“去你的。”林妙妙推了他一把,臉上卻漾起了笑意。
晚上,歐少羽如約而至。三個小姑娘圍着他嘰嘰喳喳,一會兒讓他講故事,一會兒讓他看她們的畫。飯桌上,歐少羽看着錢三一給林妙妙夾菜,林妙妙給三個孩子剝蝦,突然笑着說:“真沒想到,你錢三一也有這麼居家的一天。”
“那是,我現在可是家庭主夫。”錢三一笑着說,“以後家裏的活兒我全包了,讓妙妙當甩手掌櫃。”
“你可別聽他的。”林妙妙給歐少羽夾了塊雞翅,“昨天讓他洗碗,結果把盤子摔了三個。”
衆人都笑了起來,錢爺爺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舉起酒杯:“來,咱們再幹一杯!祝我們一家人,永遠這麼熱熱鬧鬧的!”
酒杯再次碰在一起,窗外的星星不知何時亮了起來,像撒在黑絲絨上的碎鑽。林妙妙看着身邊的錢三一,看着三個笑得天真爛漫的孩子,看着滿桌的飯菜和歡聲笑語,突然覺得,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
沒有轟轟烈烈,卻有細水長流的溫暖。就像錢爺爺說的,這紅本本重着呢,但只要兩個人一起托着,再重也能走下去,一直走到頭發花白,走到像錢爺爺和太奶奶那樣,把結婚證壓在樟木箱底,成爲歲月裏最珍貴的念想。
飯後,錢三一送歐少羽出門。站在樓道裏,歐少羽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對妙妙,別再讓她受委屈了。”
“我知道。”錢三一望着遠處的星空,“少羽哥,謝謝你,一直替我照顧她。”
“謝什麼,我們是兄弟。”歐少羽笑了笑,“以後有什麼事,隨時找我。”
回到家,林妙妙正給三個孩子講故事,錢爺爺坐在旁邊打着盹。錢三一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悄悄握住她的手。林妙妙轉頭看他,眼裏的笑意像融化的蜜糖。
故事講完,三個孩子都睡着了。錢三一和林妙妙輕手輕腳地把她們抱回房間,又給錢爺爺蓋好毯子。
回到自己的房間,林妙妙看着牆上掛着的婚紗照——那是錢爺爺硬拉着他們去拍的,照片上的兩人笑得有些傻氣,卻格外真實。
“錢三一,”她突然開口,“你說我們會不會像爺爺和奶奶那樣,吵吵鬧鬧卻能過一輩子?”
錢三一從背後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發頂:“會的。我們會比他們更幸福,因爲我們有糖果、果果和悅悅,有一大家子人,還有……”他低頭吻了吻她的耳垂,“永遠看不完的星星。”
林妙妙靠在他懷裏,聽着窗外的蟲鳴和遠處的風聲,突然覺得無比安心。是啊,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去證明這份失而復得的愛,有多珍貴。
第二天一早,錢三一被一陣笑聲吵醒。他走出房間,看見林妙妙正和三個孩子在廚房裏做早餐,王勝男在旁邊指點着,安麗麗在幫忙擺碗筷,林大爲和錢鈺鯤在客廳下象棋,錢爺爺坐在沙發上,手裏捧着那本紅本本,笑得合不攏嘴。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給每個人都鍍上了一層金邊。錢三一走過去,從背後抱住林妙妙,在她耳邊輕聲說:“早安,錢太太。”
林妙妙笑着回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早安,錢先生。”
廚房裏的笑聲,客廳裏的棋子聲,孩子們的吵鬧聲,混合在一起,成了這世上最動聽的聲音。錢三一知道,這就是家的聲音,是他往後餘生,每天都會聽到的,最幸福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