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澀的海風裹挾着柴油與未知香料的氣味,撲面而來。
林晚壓低帽檐,混在嘈雜的人群中,踏上了“巴別塔”的甲板。這並非她想象中的鋼鐵巨獸,而是一艘經過魔改的、龐大如移動城市的超級郵輪。船體上斑駁的漆面和新增的非法建築結構,訴說着它在法外海域多年的滄桑。霓虹燈牌以各種語言閃爍,投射在油膩的海面上,光怪陸離。
她沒有使用“鏡像”提供的加密身份,而是動用了自己壓箱底的、一個與“林晚”或“暗河”都毫無關聯的、幹淨得像一張白紙的僞裝身份——“陳默”,一個來自東南亞的數字遊民。在弄清楚“守門人”內部狀況前,她必須謹慎。
“深淵”在登船瞬間就捕捉到了數十個高強度、彼此獨立且互相幹擾的無線信號源,以及至少三種不同制式的生物特征掃描網絡。這裏就像一座漂浮的電子叢林,每一步都可能觸發未知的警報。
根據“深淵”規劃的路徑,她穿過人頭攢動的賭場大廳(那裏充斥着籌碼的脆響和壓抑的狂熱),繞過充斥着灰色交易的酒吧,最終來到了位於船艙中層的“信息集市”。
這裏沒有實體貨物,只有一排排被隔開的終端隔間,以及牆壁上巨大屏幕上不斷滾動更新的情報條目摘要。買家與賣家通過加密頻道溝通,交易着從軍火圖紙到政要醜聞的一切。空氣裏彌漫着一種冰冷的、由數據與欲望凝結成的寂靜。
她的目標,是找到“鏡像”指示的聯絡人,一個代號“擺渡人”的家夥。
就在她按照指示,走向集市深處一個標注着“第七檔案室”的隔間時,眼角的餘光猛地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穿着深色風衣、面容平凡無奇的男人——“鏡子”!
他正站在一個售賣前沿科技情報的攤位前,背對着她,似乎在與攤主低聲交談。
他怎麼會在這裏?他不是應該在濱江碼頭的安全點引開追兵嗎?難道他成功脫身了?還是說……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立刻閃身躲到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後面,利用“深淵”的微型探頭,小心翼翼地觀察。
不對。
雖然身形、衣着甚至那略顯瘦削的側臉輪廓都幾乎一模一樣,但林晚敏銳地察覺到一絲違和感。這個“鏡子”的姿態更……鬆弛一些?少了一份她記憶中那種刻在骨子裏的警惕與銳利。
就在這時,那個“鏡子”似乎完成了交易,轉過身,朝着她的方向走來!
林晚屏住呼吸,將身體完全隱藏在陰影裏。
就在他經過承重柱的瞬間,林晚看清了他的正臉——依舊是那張毫無特征的臉。但當他與一個匆匆跑過的侍者擦肩而過時,他的眉頭下意識地蹙起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眼神裏閃過一絲被冒犯的不悅。
真正的“鏡子”,絕不會將這種情緒流露於外。他就像一塊吸水的海綿,會無聲無息地接納一切,而不起絲毫漣漪。
這是個冒牌貨!
一個精心僞裝的替身!
爲什麼?是爲了吸引可能存在的追蹤者?還是“守門人”內部出現了她無法理解的狀況?
就在她心念電轉之際,那個冒牌“鏡子”已經走遠,消失在了集市的人流中。
林晚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這艘“巴別塔”,比她預想的還要詭異和危險。
她壓下心中的波瀾,繼續走向“第七檔案室”。那是一個不起眼的、沒有任何標識的金屬門。她按照指示,有節奏地敲了敲門。
門滑開一條縫隙,裏面一片漆黑。一個蒼老、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的聲音傳來:
“暗河永夜。”
這是“鏡像”提供的對接暗號。
林晚深吸一口氣,對出下半句:“……鏡像千面。”
門徹底打開。裏面空間狹小,只有一個閃爍着無數老舊指示燈的控制台,和一個蜷縮在寬大座椅裏、整個人幾乎被陰影吞沒的幹瘦老者。他抬起頭,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一雙眼睛卻異常清澈明亮,正透過一副老花鏡打量着林晚。
“進來,‘陳默’小姐。”老者準確地叫出了她的僞裝身份,聲音裏聽不出情緒,“關上門。我們時間不多。”
林晚走進房間,金屬門在她身後無聲閉合。
“我是‘擺渡人’,”老者指了指自己,“負責爲你這樣的‘迷途者’提供通往下一個節點的‘船票’。”
“我要見‘鏡像’。”林晚開門見山。
“擺渡人”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光芒,他輕輕笑了笑,笑容牽動着臉上的皺紋,顯得有些詭異:“‘鏡像’?孩子,在這艘船上,每個人都可以是‘鏡像’,也可能誰都不是。”
他慢悠悠地操作着控制台,調出一個界面。“他留給你的,不是會面,而是一個新的坐標,和一條……警告。”
屏幕上顯示出一個位於南美洲雨林深處的坐標,以及一行加粗的紅字:
【‘門’的‘回響’已在‘巴別塔’出現。它無形無質,以數據與意識爲食。信任你的直覺,而非你的眼睛。拿到‘鑰匙’碎片,立刻離開!——鏡像】
“‘鑰匙’碎片?”林晚皺眉,“什麼意思?”
“擺渡人”攤了攤手:“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我的任務,就是把這份‘船票’交給你。至於警告……”他頓了頓,壓低聲音,“最近船上,確實出了幾件怪事。幾個頂尖的信息掮客,在交易成功後,突然就……瘋了。胡言亂語,說看到了不存在的東西,聽到了數據的低語。醫療官查不出任何生理問題。”
數據的低語?意識的回響?
林晚想起父親的警告,心髒驟然收緊。
就在這時——
“咚!咚!咚!”
沉重的、毫不客氣的砸門聲突然響起,打破了隔間的寂靜。一個粗獷的聲音透過金屬門傳來:
“‘擺渡人’!開門!例行檢查!我們收到線報,你這裏藏了不該藏的人!”
“擺渡人”臉色一變,迅速關閉屏幕,對林晚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躲到控制台下方的狹小空間裏,同時用極低的聲音快速道:
“‘黑水保安’的人……是‘墨先生’在這艘船上的爪牙!他們怎麼會來得這麼快?!”
林晚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裏,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狂跳的聲音。她握緊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另一只手則緊緊抓着那個黑色裝置。
“巴別塔”的平靜表面之下,暗流洶涌。而父親所說的“回響”,似乎已經張開了它無形的、致命的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