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久違的小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像是要把整個清河縣洗刷一遍。
天剛蒙蒙亮,街道上幾乎沒有人影,只有偶爾幾個早起的商販匆匆走過,裹緊了身上的蓑衣。
街道傳來一道叫賣聲:“炊餅,剛出爐的炊餅。”
林沖心中一動,吩咐王二虎:“你去將那賣炊餅的人叫進來。”
王二虎得令去了,不過時,一個五短身材,頭大頸粗,紫棠面皮的成年漢子,邁着羅圈腿,挑着擔子跟着二虎進來。
如果不出所料,此人正是武鬆的哥哥,武大郎了。
此時他還在清河縣,潘金蓮還沒有被張大戶送給他。
而他也沒有爲了潘金蓮貌美惹來的紛擾搬到陽谷縣,最終遇見西門慶……
林沖打量着武大郎,聯想到他以後的悲慘生活,一時間走了神……
武大郎看林沖氣宇軒昂、相貌不凡,他也聽說了昨日清河來了個員外,壯着膽子說道:“林大官人,你是要買炊餅嗎?”
林沖回過神來,笑道:“買餅之事先不着急,我問你,你可是喚作武大郎?”
武大郎吃驚:“大官人是如何曉得小人名號?”
林沖又接着問道:“你是不是有個弟弟,叫做武鬆?”
武大郎臉上浮現出焦急之色:“大官人知道我家兄弟下落?”
林沖笑道:“你先別急,二虎,將這兩擔炊餅都買下來,給武大郎也端一碗羊湯來,順便試試武大郎的炊餅好不好吃。”
武大郎着急知道武鬆的下落,哪裏有心情吃飯:“大官人,小人這兩擔炊餅都送於大官人,只求大官人告知我兄弟的下落。”
林沖說道:“你別急,先坐下。武鬆兄弟如今在滄州,我聽他說是酒後與人鬥毆,失手打死了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沖當然知道那人沒死,不過他既然要將這事告訴武鬆,自然需要武大郎親口說出。
武大郎聽武鬆沒事,稍稍放心了一點,這才挪動着坐在林沖面前的矮凳上。
武大郎坐下後,才接着說道:“那人原是清河縣張大戶家的管家之子也是本縣的一名縣衙的一名小吏,叫做包傑,是清河縣有名的潑皮,那日被我兄弟打暈了過去,事後縣太爺讓我賠了包傑五貫銀子,已經結案了。
說到這,武大郎喟然一嘆:“只是那包傑不服,時時騷擾於我,要不是我還要在這裏等着我那兄弟,早都搬到隔壁陽谷縣去了。”
陽谷縣(今山東聊城陽谷縣)和清河縣(今河北邢台清河縣)雖然分屬兩省,但實際地理距離並不算特別遠,大約100公裏左右。
林沖聽武大郎細說詳情,頓時明白了,爲什麼武大郎娶了潘金蓮後,那些潑皮成日裏騷擾他們二人,應該是和此事也有一定的關系。
而且武大郎此時就有了搬往陽谷縣的想法,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林沖拿了一個武大郎的炊餅,吃了幾口,味道還不錯。
想了想,林沖說道:“我與武鬆兄弟相識,既然我來了,你且放寬心,這樣吧,我這人也多,今日起,你的炊餅全部送到我這裏來,價錢就按照你平日裏的價格,你看如何?”
武大郎大喜,心裏想着自己兄弟何時認識的這種人物,口中說道:“大官人,這感情好,只是我怕我每日蒸的炊餅,你們用不完,要不你用多少,我擔來多少,剩下的我自去街上叫賣。”
倒是個憨厚人,林沖笑笑:“不用,你只管放心送來,我用的完。”
看武大郎欲言又止,林沖知道他還是擔心武鬆,於是說道:“武鬆兄弟的事,你放心,等我忙完清河的事,回去路過滄州的時候,我給他說一聲,也好早日讓他回來,讓你們兄弟團聚。”
武大郎覺得今日肯定是天上菩薩開了眼,送了這大官人來救自己的,他挪動着笨拙的身體就要向林沖行禮,林沖攔住他,說道:“不用這樣,我與武二郎是好友,你要是這樣,我可沒臉見他了。”
武大郎這才作罷,在林沖的邀請下,喝了一碗熱乎乎的羊湯,挑着擔子喜滋滋的回家去了。
清河縣,張大戶家裏。
張大戶原名張守初,是清河豪紳。
此時,他正襟危坐的坐在椅子上,仿佛看不見眼前貌美的潘金蓮。
原因很簡單,潘金蓮站在他的發妻餘氏身邊。
收斂心神,張大戶問管家:“你確定這夥人還要采購大量的清河絹?”
管家說道:“沒錯,昨日金銀鋪掌櫃的來報,說是聽那濟南府來的林員外與她娘子在閒聊時說的,要采購至少兩萬匹,老爺,這可是大生意。”
張大戶問道:“一匹上等的清河絹能賣到2貫,一般的也能賣到一貫,兩萬匹至少也需要五萬貫。他們有這個實力嗎?”
管家回道:“昨日他們要在咱們的金銀鋪子裏兌換兩萬兩白銀,想必他們是有銀子的。”
要是這單生意做成了,至少也是兩萬貫的利潤。
誰會嫌錢多呢?
但張大戶仍舊決定先試探一番,小心才能使得萬年船。
他沉吟片刻,對管家吩咐道:“你持我名帖,請這林員外到此一敘,我們先探探他的底。”
與此同時,雖然小雨紛紛,但是王二虎已經招呼人開始對客棧開始進行改造準備工作。
南山酒店的布局和裝修,都是統一的。
這次帶來的人有杜遷手底下專門搞裝修的,這些事不用林沖操心。
林沖正在和林娘子還有錦兒在後院玩葉子戲。
葉子戲類似於後世的馬吊和麻將的雛形,規則並不復雜。
錦兒的額頭上用毛筆已經寫了三橫,再差一豎,就能寫個王字。林沖和娘子臉上卻是幹幹淨淨。
錦兒是個小財迷,正在努力給自己存嫁妝。
林沖和林娘子輸了給錦兒錢,錦兒輸了只需要在臉上畫一筆。
林娘子剛要出牌,看着錦兒臉上的墨汁,心一軟,換了一張。
“我胡了。老爺、夫人快給錢。”錦兒開心的一聲歡呼。
林沖好笑的看着林娘子,林娘子假意看天,她知道相公看出來了。
看着錦兒開心的樣子,誰家丫鬟敢這麼肆無忌憚,也就自己家相公慣着。
林娘子看向林沖的眼神仿佛能掐出水來。
就在這時,二虎來報,說是收到了幾份帖子,都是邀請林沖去參加晚宴的。
林沖拿起帖子,看來自己灑下的魚餌奏效了。
一共有三份帖子。
帖子的內容、三人的身份都大同小異。
都是當地有名的絹商。
裏面就有張大戶的帖子。
是時候去見見傳說中的張大戶了。
雨到午後漸漸的便停了下來。
整個清河街道上都充滿了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林沖帶着盛裝的林娘子,還有錦兒和王二虎,去張大戶家中赴宴。
在管家的帶領下,穿過雅致的庭院,此時,張大戶已經擺好奢華筵席,就等林沖了。
“林員外,這位想必是林夫人吧,林員外伉儷情深,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張大戶率先行禮套近乎,第一次見林娘子,他眼中的豔羨之色一閃而過。
林沖也是抱拳回禮:“張員外,林某初至寶地,張員外以後可得多多照拂一二。”
兩人相互客套了一番,宴席開始。
幾杯薄酒下肚,氣氛很快熱烈了起來,張大戶這邊頻頻和林沖碰酒,林娘子則是和餘氏在一旁小聲說話。
酒過三巡,張大戶明知故問道:“林員外,不知你此次在清河要做些什麼生意。”
林沖面上帶上傲然之色,說道:“我家中生意遍布濟南府,主要是以酒樓爲主,而且到了哪裏就做哪裏的生意,齊州的魚鮓、東阿的膠,章丘的黑陶、濟南的半夏、黃芩,總之不讓車隊空走就是了。”
張大戶只聽的咋舌不已,一旁餘氏雖然和林娘子套着近乎,但耳朵也是豎起來聽着這邊的動靜。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張大戶心下明了,餘氏這是催自己先下手。
清河縣做絹布生意的可不是自己一家。
張大戶舉起酒杯說道:“不瞞林員外,我家中還有上等清河絹兩千匹、中等清河絹一萬餘匹,不知林員外可感興趣?”
林沖說道:“我今日來此,也是爲着此事來的,不過在商言商,恐怕我今日不能給張員外一個答復,不瞞你說,我今日接到了好幾份拜帖,做生意嘛,我總得貨比三家才是。”
林沖這樣說,才是正經生意人,倒是讓張大戶打消不少疑慮,他反而開始着急,另外那幾人張大戶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林員外,你放心,我的絹在清河質地上乘,價格公道,你可以看看。”
今年清河絹比往年都要多,價格也是一直上不去,不由張大戶不急。
就在這時,進來幾個婢女添酒,帶頭的一人眉如柳葉,眼含春水,身段風流,正是後世有名的潘金蓮。
林沖盯着潘金蓮看,口中問道:“這是?”
幾人頓時反應不一。
張大戶順着他目光看去,心下怫然不悅,這潘金蓮自己心心念念許久,誰知她幾次三番不存,自己最近正要想個辦法拿下,這林沖道貌岸然,誰知道也是好色之人。
林娘子心裏苦澀,她第一時間就想到自己不爭氣的肚子,不孝有三,無後爲大。
自己原本是想勸相公將錦兒納入房中,看相公的樣子,應該是看上這個婢女了。
罷了,只要相公喜歡,那就由得他吧。
最開心的莫過於餘氏了。
餘氏則是先看了看林沖,又看了看林娘子,見林娘子臉上並未顯出不高興,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自己早都看出張大戶對潘金蓮賊心不死,要不是自己看的嚴,怕是早都納了這小蹄子爲妾了。
今日這林員外竟然好這口,不如將這小蹄子送於他,一來討好他,二來也好絕了自家老爺的心思,豈不是兩全其美之事。
餘氏眉開眼笑,主動介紹道:“這丫鬟原名潘六姐,幼年被賣入王招宣府,習得琴棋書畫,如今改名喚作金蓮,是我家的使女。”
接着又拉着林娘子的手說道:“我和妹妹初次相見,便喜歡的緊,像妹妹這樣天仙一般的人兒,得有個貼心的人伺候着,這金蓮做事妥帖,若是妹妹不嫌棄,我做主將她送於妹妹,希望妹妹不要嫌棄才好。”
站在林娘子身後伺候的錦兒只氣的鼻孔出氣,這是說自己伺候娘子伺候的不好了?她倒不討厭潘金蓮,只覺得眼前這個獻殷勤的老虔婆不要臉。
一把年紀了還一口一個妹妹,呸,不要臉!
潘金蓮聞言,正在倒酒的手一抖,心裏苦澀,自己被送入張大戶家,每日起早貪黑,勤勤懇懇,求的只不過是一個安穩,就連這點願望也不能達成嗎。
如今卻像那貨物一樣,又被轉送於人,這已經是第二次了,自己生的貌美是自己的錯嗎?如果能選,她情願長的醜一些。
這就是自己的命嗎?
不待林娘子拒絕,餘氏招呼宋管家:“管家,去將六娘的賣身契拿來。”
林沖目瞪口呆,自己只不過是對這位好奇了一些,好多後續手段還沒用呢,這餘氏就這麼將潘金蓮送給自己娘子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兩口子不拿人當人的習慣,可真是如出一轍。
只不過命苦的潘金蓮這次不是被張大戶送給武大郎了,而是由他的夫人餘氏送給林娘子了。
林娘子也很是糾結,一邊是內心深處比較抗拒,一邊是相公好不容易有個中意的,內心天人交戰一番,做出違背內心的決定:“如此,便多謝張夫人了。”
林娘子從頭上取下一只金簪說道:“我也不好白要張夫人的女使,這只金簪就送於張夫人了,也請你收下。”
這支金簪通體赤金鏨刻,簪頭一朵盛放的牡丹,層層花瓣薄如蟬翼,花蕊處嵌着三顆殷紅如血的珊瑚珠,是林娘子從汴京帶來的。
餘氏本不欲收,但見林娘子態度堅決,再加上她也確實喜歡這簪子,也就收了。
看這簪子的款式,整個清河縣找不到第二支,怕是只有濟南府那等富庶之地才能買到。
兩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就將事定了,沒有留給林沖和張大戶發表意見的機會。
林沖還是沒有鬆口說是要買張大戶的清河絹,只不過林沖允諾在同等價格同等質地的條件下,優先購買張大戶的清河絹,筵席就此散去。
回客棧的時候,金蓮已經收拾好包袱跟在林娘子身後了。
只不過她垂頭喪氣,目光無神,眼神充滿了迷茫和些許的絕望。
讓錦兒帶着潘金蓮先去休息,林沖和林娘子自回屋歇息。
林沖和林娘子洗漱過後,一番雲雨,兩人躺在床上,半響趴在林沖身上的林娘子率先開口:
“相公,眼下不是好時候,你且先忍耐幾日,等回了山,再將金蓮納入房中吧。”
林沖哭笑不得,他玩心大起,看着林娘子說道:“娘子不吃醋?”
林娘子幽幽說道:“妾不吃醋。”
林沖聽她自稱妾就知道林娘子吃醋了,而且心情不好,她不說心裏話的時候,才會自稱妾:“那我怎麼聞到一股醋味。”
林娘子手指在林沖身上畫着圈坦白道:“還是有一點的,但誰叫奴家不爭氣,到現在都沒有動靜。”
林沖聞言稍有自責,這事不怪林娘子,山上條件不好,林沖還沒有做好要孩子的準備,所以每次都很注意。
他知道林娘子是爲了自己而委曲求全,也就不再欺負她,說道:“娘子,你誤會了。我不喜歡潘金蓮,你還記得滄州在柴進莊子上的武鬆嗎?”
林娘子聽林沖說他不喜歡潘金蓮,雙手一支,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着林沖,絲毫沒注意自己依然春光大泄。
看的林沖熱血上涌,馬上有了反應。
林娘子俏臉一紅,但她此刻哪有心情,輕輕拍了拍林沖胸膛:“老實點,相公你接着說,到底怎麼回事。”
林沖只能強自忍耐,開始繼續編……說:“武鬆兄弟曾與我說,他一直喜歡張大戶家的一個婢女,就是潘金蓮,奈何張大戶家不願意放人,今日一見,我好奇讓武鬆兄弟念念不忘的女子是何模樣,但這事我又不能說,這才讓你們誤會了。”
爲了增強故事的可信度,林沖補充道:“今日早上來送炊餅的武大郎,就是武鬆兄弟的大哥,親的。”
都是爲了救你大哥性命,想必武鬆不介意背這口黑鍋。
林沖如是想到。
林娘子八卦之心大發:“哦,還有這等事?真是天下奇事,當哥哥的那麼矮小,弟弟又是那般高大。對了,那武鬆和金蓮是何時認識的?他倆有沒有什麼故事?相公你快說來聽聽。”
林沖不知道,自家娘子居然這麼八卦,查漏補缺:“娘子你小點聲,武鬆兄弟這事只和我一人說過,而且潘金蓮不認識他,只是他的單相思。你見了他二人萬萬不可提起此事。”
林娘子稍有不滿:“原來如此,相公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那如今這潘金蓮如何安置?”
林沖說道:“這事娘子你看着安排吧,讓她給你當女使也行,還她自由也好,只不過有一樣,那張大戶夫婦以爲我是見色起意,就是還她自由,也得等我在此間的事辦完之後。而且她以後不能出現在這清河縣內。”
林娘子說道:“官人放心,奴家省得。”
這稱呼,是高興了?
林沖看向春光,壞笑道:“這會兒,可以了吧……”
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