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江國棟聽到我的請求沉默了片刻。
這短暫的沉默裏，我仿佛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透過電波傳遞過來。
“哦？”江國棟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這麼快，就想讓我動用京城的關系，去幫你查一個縣裏的小角色了？”
我聽出了爺爺話裏的意思。
他這是在敲打我提醒我不要過分依賴家族的力量，不要養成遇到問題就找家長的壞習慣。
“爺爺，您誤會了。”我立刻解釋道，“我不是想讓您幫我搬倒他。一只小小的蒼蠅，還不需要您親自出手。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對手到底是誰，他的底牌是什麼。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我的解釋似乎讓江國棟很滿意。
“嗯，這個思路是對的。”他的聲音緩和了下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可以直接告訴你答案，但這對你的成長沒有任何好處。我給你指條路，你自己去找答案。”
“請您指示。”
“青陽縣的現任縣委書記，叫馬向東。這個人，是你父親江振邦早年在地方任職時，一手提拔起來的秘書。”
轟！
又一個重磅炸彈，在我腦子裏炸響。
縣委書記……竟然是我爸的老部下？！
這盤棋，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馬向東這個人，我知道。”江國棟繼續說道，“能力有，但魄力不足，爲人處世過於圓滑。他在青陽縣待了快五年了，一直沒能徹底打開局面，就是因爲被本土的利益集團掣肘，不敢放開手腳去幹。”
“錢大明在縣裏的靠山，就是本土利益集團的核心人物之一，一個主管城建的副縣長。這個人，也是馬向東最頭疼的對手。”
江國棟三言兩語，就爲我勾勒出了一幅清晰的縣級權力鬥爭圖。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我瞬間明白了爺爺的用意。
“我明白了，爺爺。”我的聲音裏充滿了興奮，“您是想讓我……借刀殺人？”
“不。”江國棟否定了我的說法，“是讓你去點一把火。馬向東不是不敢動嗎？那你就替他動！你把錢大明這顆釘子拔了，就是在幫馬向東掃清障礙，向他遞上一份天大的投名狀。到時候，他自然會明白該怎麼站隊，該怎麼回報你。”
“我不僅要把火點起來，還要讓這把火，燒得足夠旺，燒到讓所有想伸手的人，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我的聲音裏充滿了自信。
“孺子可教。”電話那頭，傳來了江國棟欣慰的笑聲，“小辰，你要記住，權力不是別人賜予的，是靠你自己一場一場打出來的！紅岩鎮，就是你的第一個戰場。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最漂亮的手段，把它徹底征服！”
“先從這個小鎮開始，把它變成你的根據地，你的班底，你的功勞簿！當你把這個所有人都看不起的窮山溝，變成一個誰也無法忽視的聚寶盆時，整個青陽縣，乃至整個雲州市，都會看到你的價值！”
“到那時，不需要我們江家出面，自然會有無數的人，揮舞着鈔票和選票，哭着喊着要把你送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爺爺的話，像一盞明燈，瞬間照亮了我前進的道路。
我之前的想法，還僅僅停留在如何扳倒錢大明，如何站穩腳跟。而爺爺的格局，卻已經爲我規劃好了從紅岩鎮出發，一步步走向權力巔峰的宏偉藍圖！
“爺爺，我懂了！”我的血液，在這一刻徹底沸騰了，“您就瞧好吧！”
掛斷電話，我走到窗邊，看着窗外那片貧瘠而又沉寂的土地。
但在我的眼裏，這裏不再是令人絕望的窮山溝。
這裏是我的新手村，是我即將打下的第一片江山！
……
接下來的幾天，我徹底沉寂了下來。
我每天準時上下班，既不去主動找錢大明理論，也不再去關心檔案室的鑰匙。大部分時間，我就待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喝茶看報，偶爾會去鎮上那所破敗的小學，站得遠遠地，看一會兒白露給孩子們上課。
我的這種“躺平”姿態，讓鎮政府裏那群老油條們徹底摸不着頭腦了。
“嘿，你們看，我就說吧！那小子就是個愣頭青，三板斧砍完了，就沒招了！”老會計得意洋洋地對衆人分析道，“那天在酒桌上被錢鎮長敲打了一頓，現在老實了吧？”
“我看也是。”李大姐一邊織着毛衣，一邊點頭，“年輕人嘛，火氣大，碰了壁就知道疼了。估計啊，用不了多久，就得自己卷鋪蓋滾蛋了。”
就連王強，都有些沉不住氣了。
他每天都會找借口來我辦公室匯報“工作”，實際上是來打探我的下一步計劃。
“江副鎮長，您……咱們到底什麼時候動手啊？”他急得抓耳撓腮，“我這印泥都快幹了！”
“別急。”我每次都只是氣定神閒地回他兩個字，“時機未到，等。”
我在等。
等王強給我創造一個完美的機會，也在等錢大明自己露出破綻。
果然，機會很快就來了。
這天下午，一輛掛着縣政府牌照的黑色桑塔納，大搖大擺地開進了鎮政府的院子。
車上下來一個腦滿腸肥、滿臉油光的中年男人。
錢大明帶着他那幾個親信，像迎接財神爺一樣，點頭哈腰地把男人迎進了他的辦公室。
“江副鎮長，那個人就是錢大明在縣裏的靠山，劉志明副縣長！”王強第一時間就跑來向我匯報，神情緊張，“他這次下來，肯定是來給錢大明撐腰的！您看，錢大明他們現在就準備去飯店吃飯了！”
我走到窗邊，果然看到錢大明像個哈巴狗一樣，簇擁着那個劉副縣長，浩浩蕩蕩地朝飯店的方向走去。
他的褲腰帶上，那串叮當作響的鑰匙，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機會來了。”我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act察的微笑。
“王哥，”我轉過頭，看着王強，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你的印泥，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王強激動得滿臉通紅。
“好。”我點了點頭，“你現在就去飯店，找個角落坐下，什麼也別幹，就盯着錢大明那串鑰匙。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王強領命而去。
我則不緊不慢地走下樓，來到了鎮政府的傳達室。
傳達室裏只有一個老大爺，正戴着老花鏡，聚精會神地聽着一台老掉牙的收音機。
“大爺，問您個事兒。”我笑着遞過去一根煙。
“哎，江副鎮長！”老大爺看到我，連忙站了起來，“您說。”
“咱們鎮上，誰家有紅白喜事的時候，是去哪裏租那種大音響的？”
“哦，您說那個啊。”老大爺接過煙，想了想，“鎮東頭的趙老三家就有，他以前是跑婚慶的，家夥事兒全着呢！”
“好，謝了您嘞。”
我問到了地址轉身便朝着鎮東頭走去。
……
半個小時後，鎮上那家飯店的包間裏，酒過三巡，氣氛正酣。
錢大明舉着酒杯，滿臉紅光地對着主位上的劉志明大獻殷勤。
“劉縣長！您能親臨我們紅岩鎮指導工作，真是讓我們這小地方蓬蓽生輝啊！我代表全鎮幹部群衆，敬您一杯！”
劉志明挺着比錢大明還大的肚子，端起酒杯，矜持地點了點頭，官腔十足地說道：“大明啊，你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你的工作，我一直很放心嘛！聽說，你們鎮上新來了一個市裏下來的副鎮長？”
錢大明聽到我，臉上閃過一絲陰狠，隨即又換上了訴苦的表情。
“哎，縣長，您可得爲我做主啊！那小子就是個刺頭！仗着自己是市裏來的，第一天就跟我拍桌子瞪眼，完全不把我們這些基層幹部放在眼裏！這不，今天您來了，我請他吃飯，他都敢不給面子！”
“哦？還有這種事？”劉志明眉頭一皺，將手裏的酒杯重重頓在桌上，“反了他了！一個毛頭小子，也敢這麼囂張！大明你放心，這件事我給你做主！等我回去就給市裏打報告，讓他從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
“謝謝縣長！謝謝縣長！”錢大明頓時大喜過望。
包間裏的其他人也紛紛開始拍馬屁，氣氛一時間熱烈到了極點。
就在這時，飯店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堪比廣場舞神曲的勁爆音樂！
“老鐵們！好消息！好消息！江南皮革廠倒閉了！老板黃鶴吃喝嫖賭，欠下了3.5個億，帶着他的小姨子跑路了！我們沒有辦法，拿着錢包抵工資……”
那高分貝的喇叭聲，就像一顆炸雷，瞬間穿透了飯店的牆壁，在所有人耳邊瘋狂轟炸！
整個包間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噪音搞蒙了。
劉志明被震得耳朵嗡嗡響，剛到嘴邊的官話都被堵了回去，他憤怒地一拍桌子。
“怎麼回事？外面誰在搞鬼！”
錢大明也怒了沖着門外大吼道：“老板娘！李梅！死哪去了！趕緊把外面那神經病給我趕走！”
飯店老板娘李梅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一臉驚慌。
“錢鎮長，不好了！是……是新來的那個江副鎮長！”
“什麼？！”錢大明和劉志明同時愣住了。
“他……他租了個大音響，就擺在咱們飯店門口的馬路上，說……說是要響應上級號召，給全鎮人民普及防詐騙知識……”
錢大明的臉，瞬間綠得像個苦瓜。
他做夢也想不到，我會用這種流氓一樣的方式，來砸他的場子！
劉志明更是氣得渾身發抖，他指着門外，對錢大明怒吼道。
“錢大明！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刺頭？這他媽哪裏是刺頭，這分明就是個瘋子！你還愣着幹什麼？趕緊把他給我弄走！”
“是是是！”
錢大明連滾帶爬地沖出了包間，後面跟着他那幫同樣目瞪口呆的親信。
而此時，在飯店斜對面的一個角落裏，王強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被音響吸引的空當，迅速地湊到了錢大明那輛停在路邊的桑塔納旁。
車窗沒關嚴，那串叮當作響的鑰匙，就掛在駕駛位的車門上。
他迅速掏出準備好的印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那枚檔案室的鑰匙，按了上去。
一個清晰的鑰匙模型，瞬間成型。
得手了！
王強將印泥揣進懷裏，心髒狂跳，迅速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而飯店門口，一場更大的好戲，才剛剛拉開序幕。
錢大明沖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氣急敗壞地吼道。
“江辰！你他媽到底想幹什麼！”
我關掉音響，看着他，臉上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錢鎮長，你來的正好。劉縣長在裏面吧？正好，我有點工作，想當面向兩位領導，好好匯報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