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晚餐時分，長長的餐桌上氣氛依舊算不上融洽。
老爺子不在，孫瀾也外出赴宴未歸，偌大的餐廳裏只有林知意、周衍，以及剛回來的周甜。
林知意有些心不在焉，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裏的米飯，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飯菜上，耳朵時刻豎着，留意着門外的動靜，心裏像是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她怕周敘會突然回來。
白天咬他那一下，雖然當時覺得很解氣，但事後回想起來，恐懼和後怕便如同潮水般涌上。
以周敘睚眥必報的性格，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
他會怎麼報復她？更過分的羞辱？還是利用周家的權勢，對她父親不利？
各種可怕的念頭在她腦海裏翻騰，讓她坐立難安。
畢竟，她想的計劃還是雛形，周敘現在爲止，還是那個可怕的周敘。
周衍坐在她身旁，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異樣。
她吃得很少，筷子幾乎沒怎麼動菜，纖細的背脊微微繃着，眼神飄忽，帶着明顯的忐忑和不安。
他默不作聲地給她夾了一塊她平時似乎比較喜歡的清蒸魚，放在她碗裏，溫聲提醒：“多吃點，你最近需要營養。”
林知意猛地回神，看着碗裏多出來的魚肉，愣了一下，才低低地道了聲：“謝謝。”
周甜看着他們之間的互動，咬着筷子，臉上露出曖昧又羨慕的笑容：“二哥，你對知意真好，真細心。”
周衍笑了笑，沒接話，目光卻依舊落在林知意身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這頓飯，林知意吃得食不知味，草草結束了晚餐，便想立刻逃回房間。
“知意，我們去看電影吧？我新找了一部......”周甜興致勃勃地邀請。
“抱歉甜甜，我有點累，想先回去休息了。”林知意勉強笑了笑，婉拒道。
周甜看着她確實不太好的臉色，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體貼地點了點頭：“好吧，那你好好休息。”
回到二樓的房間，關上門，林知意一直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懈下來，但心底的不安卻絲毫未減。
周衍跟在她身後進來，看着她心神不寧的樣子，終於開口問道：“知意，你今天晚上一直心不在焉，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林知意轉過身，面對周衍關切的目光，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這件事不應該瞞着他。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帶着幾分心虛和後怕，低聲道：“我......我今天早上，咬了周敘。”
“什麼？”周衍臉上溫和的表情瞬間凝固，眸底閃過一絲清晰的愕然，他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咬了大哥？”
林知意點了點頭，把早上在樓梯口發生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包括周敘如何攔她，如何警告她，以及她最後如何情急之下咬了他手背然後逃跑。
說完，她抬起頭，不安地看着周衍，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抖：“周醫生，你說他會怎麼報復我？我是不是......闖大禍了？”
周衍看着她蒼白的小臉上滿是惶恐，那雙清澈的杏眸裏氤氳着水汽，像是隨時會哭出來。
他沉默了片刻，輕輕嘆了口氣，走到她面前，語氣依舊溫和，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知意，你太沖動了。”
他頓了頓，看着她更加忐忑的樣子，放緩了聲音：“大哥的脾氣，你應該清楚一些，他不是一個能容忍別人挑釁，尤其是用這種方式冒犯他的人。”
林知意的心沉了下去，指甲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
“不過，你也不用太害怕。”周衍話鋒一轉，安慰道：“這幾天我會盡量陪在你身邊，醫院那邊如果不忙，我就早點回來，爺爺和我母親都在家的時候，他多少會有些顧忌，不會做得太過分。”
他看着她，眼神認真：“但是知意，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了，好嗎？和他硬碰硬，吃虧的只會是你自己，他的手段遠比你想象的要更多。”
林知意看着周衍眼中真誠的擔憂，心裏五味雜陳。
她緩緩點了點頭，聲音低啞：“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她以後面對周敘，只會謹慎更謹慎，直到她的計劃成功那一天......
只是，恐懼的種子已經種下，不是幾句安慰就能輕易拔除的。
夜深人靜。
林知意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窗外風聲簌簌，吹動着樹枝，投射在窗簾上的影子張牙舞爪，如同她內心無法驅散的恐懼。
她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會浮現出周敘那雙冰冷幽深的眼睛，帶着懾人的寒意和嘲弄，仿佛在無聲地宣告着她的末日。
睡意朦朧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冰冷空曠的滑雪場山頂。
四周空無一人，只有呼嘯的寒風和漫天的風雪。
她獨自站在雪地裏，凍得渾身發抖，拼命呼救，卻沒有任何回應。
然後，周敘出現了。
他穿着黑色的滑雪服，一步步朝她走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凍結的冰霜。
他伸出手，不是拉她，而是用力一推——
“啊！”
林知意猛地從夢中驚醒，彈坐起來，額頭上布滿了冷汗，心髒狂跳不止，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她大口喘着氣，環顧四周，確認自己還在周衍的房間裏，窗外月色朦朧，一切如常，才稍稍鬆了口氣。
只是夢......幸好只是夢。
然而，夢中的恐懼和窒息感卻如此真實，讓她心有餘悸。
她抱住膝蓋，將臉埋了進去，不斷給自己鼓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她後怕也沒用。
反正周敘總不可能真的掐死她......
與此同時，京北一家格調高雅的會員制餐廳包廂內。
柔和的燈光流淌，空氣中彌漫着食物和美酒的香氣。
秦宇和陳深已經到了一會兒，正低聲交談着。
包廂門被推開，周敘邁步走了進來。
他換了身深灰色的休閒西裝，身形挺拔，只是臉色有些沉鬱，眉宇間籠罩着一層若有若無的煩躁，連包廂裏舒緩的音樂似乎都無法驅散他周身散發的低氣壓。
“喲，周大少爺總算來了。”秦宇抬眼看到他，立刻出聲調侃，隨即敏銳地察覺到他情緒不對，挑了挑眉：“這臉色......怎麼？誰又惹着你了？生意場上不順心？”
周敘沒說話，徑直走到空着的主位坐下，動作有些隨意地解開襯衣領扣，然後拿起桌上已經醒好的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就喝了一大口。
那架勢，不像是在品酒，倒像是在喝悶酒。
陳深和秦宇交換了一個眼神。
生意上的事，很少能讓周敘露出這種類似於憋悶又惱火的表情。
“到底怎麼了？”陳深也開口問道，語氣帶着關切。
周敘放下酒杯，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默了片刻，他才撩起眼皮，看向一臉好奇的秦宇和面露關切的陳深，語氣沒什麼起伏，但熟悉他的人都能聽出那平靜下的暗涌：“沒什麼，被狗咬了一口。”
“被狗咬了？”秦宇愣了一下，隨即失笑：“你們周家老宅什麼時候養狗了？不對啊，就算養了，什麼狗敢咬你？你不把它燉了？”
周敘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沒接話，又喝了一口酒。
秦宇看着他這副樣子，腦子裏靈光一閃，猛地坐直了身體，眼睛瞪得溜圓，臉上瞬間充滿了不可思議和極大的興趣，試探着問：“等等......阿敘，你說的那個狗，該不會是你那個新晉的，膽大包天的弟媳婦吧？”
周敘端着酒杯的手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雖然沒承認，但那瞬間陰沉下去的臉色和抿緊的薄唇，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靠！真的啊？！”秦宇瞬間激動了，聲音都提高了幾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和極大的好奇：“她怎麼咬你了？咬哪兒了？快說說！這姑娘也太帶勁兒了！我現在是真想見見她了！完了你必須得帶出來讓我們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
周敘放下酒杯，眸光幽深地看向秦宇，語氣危險而緩慢：“我被咬這件事，你覺得很好玩兒？”
秦宇被他那眼神看得後背一涼，連忙擺手，努力憋着笑，肩膀卻控制不住地抖動：“不好玩，一點也不好玩！我就是好奇！對，純粹好奇！”
陳深在一旁看着，無奈地搖了搖頭，出聲打圓場，語氣帶着勸解：“阿敘，算了，她畢竟年紀小，又是個女孩子，現在身份還敏感，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別跟她一般見識？”秦宇立刻反駁，唯恐天下不亂地說：“阿深你這話說的，那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都揣着阿敘的孩子嫁給他弟弟了，能是什麼簡單人物？這擺明了是沒把阿敘放在眼裏啊！這次敢咬人，下次指不定幹出什麼事呢！這要不給她點教訓，以後還得了？”
他說着，又湊近周敘，擠眉弄眼地問：“哎，說說，你打算怎麼報復回來？需不需要哥們兒給你出出主意？”
周敘垂眸，看着杯中晃動的紅色酒液，光影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滅滅。
他想起林知意那雙明明害怕卻強裝鎮定，甚至帶着倔強火苗的眼睛，想起她咬他時那猝不及防的觸感，以及她逃跑時那決絕的背影......
心裏那股無名火，燒得更加旺盛。
他周敘活了二十多年，還從未在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人身上，接連吃癟，感受到這種失控的煩躁。
他緩緩抬起眼，目光掠過秦宇好奇的臉，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語氣漫不經心，卻很冷漠：“蛇打七寸，報復人，自然要挑她最痛、最怕的地方下手。”
她不是最在意她那個躺在醫院裏的父親，和她那點可憐的自尊和自尊嗎？
那就從這裏開始。
他的聲音很平靜，甚至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卻讓一旁的秦宇和陳深，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秦宇摸了摸下巴，咂咂嘴：“嘖，狠還是你狠，不過我喜歡！”
陳深微微蹙眉，想說些什麼，但看着周敘那冷硬的側臉輪廓，最終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他知道，周敘一旦決定了的事，沒有人能改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