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靈草的藥效超出了預期。不過兩三日,阿玄頸部的烙印雖然未能完全消失,但那觸目驚心的紫黑色已然褪去大半,紅腫消退,膿水止住,傷口開始結痂。它不再整日昏睡,偶爾能掙扎着抬起頭,用溼漉漉的鼻子蹭蹭我的手心,雖然依舊虛弱,但那雙棕色的眼睛裏,重新有了靈動的光彩。
木先生和徐伯都鬆了口氣,看我的眼神也愈發不同。徐伯甚至會拍着我的肩膀,用他那沙啞的嗓音說:“小子,是塊好料子,命硬,心也善。” 這簡樸的誇獎,讓我心裏暖烘烘的,比喝下熱魚湯還舒坦。
然而,輕鬆的氣氛並未持續太久。阿玄的外傷好轉,但內在的損耗,尤其是靈根被邪氣侵蝕的問題,並未根除。它依舊精神萎靡,對周圍事物的反應遲鈍,仿佛魂魄缺失了一塊。徐伯搗藥時,眉頭依舊鎖着:“清靈草拔除了表邪,穩住了傷勢,但要想修復它受損的靈根,非‘赤陽參’不可。那東西性烈純陽,是滋養靈魄的聖品,正好能克制它體內殘留的陰邪之氣。”
希望之後,是更明確的目標,也是更沉重的擔子。赤陽參,聽名字就知道比清靈草更爲罕見難得。
“赤陽參喜陽,多生長在極高、極險、日照充足的懸崖峭壁之上,而且常有凶悍的異獸守護。”徐伯用煙袋杆在地上劃拉着,“西山深處,有一座‘落日峰’,是附近最高的山,據說山頂的懸崖上,曾經有人見過赤陽參的蹤跡。但那地方……太險了,連最有經驗的老獵人都不敢輕易上去。”
木先生看着地圖上那個遙遠的標記,沉默良久。這一次,他沒再提出獨自前往,也沒立刻否決我的跟隨。經過清靈草一事,他似乎開始用一種新的眼光看待我——不再僅僅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孩子,而是一個可以並肩前行的、小小的同伴。
“落日峰……”木先生沉吟道,“路程不近,而且山路比之前更陡峭難行。滿崽,你……”
“我去!”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接口。救阿玄的信念已經像種子一樣在我心裏生根發芽,經歷了沼澤、鬼魅和寒潭的考驗,變得更加堅定。我知道前路更險,但我不能退縮。
木先生深深地看着我,看到了我眼中的決絕,最終點了點頭:“好。但我們這次要準備得更充分些。徐伯,麻煩您再幫我們準備些幹糧和驅蟲蛇的藥粉。我們需要繩索,更結實的鞋子,還有火折子。”
接下來的兩天,我們都在爲新的征程做準備。徐伯翻箱倒櫃,找出了他年輕時用過的、還算堅韌的麻繩,又給我找來一雙雖然破舊但底子厚實的牛皮靴。幹糧不再是烤芋頭,而是摻了鹽巴和油渣的硬面餅,更耐飢。徐伯還特意熬制了一種氣味刺鼻的黑色藥膏,讓我們塗在裸露的皮膚上,說是能驅趕大部分毒蟲。
出發的前夜,木先生將我叫到棚外。夜色如水,湖面倒映着點點星光。
“滿崽,”他聲音低沉,“這次去落日峰,不同於上次。山更高,路更險,而且……可能有我們無法預料的東西。記住,任何時候,保命是第一位的。如果事不可爲,立刻撤退,明白嗎?”
“我明白。”我重重點頭,“但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要試試。”
木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沒再說什麼。但我們都能感受到彼此之間那種無需言說的信任和默契。
第二天拂曉,我們再次出發。這一次,隊伍裏多了阿玄。它雖然還不能自如行走,但精神狀態好了很多,堅持要跟着。木先生用舊衣服和樹枝做了個簡易的背簍,將阿玄放在裏面,背在身後。阿玄乖巧地趴在背簍裏,只露出一個腦袋,警惕又好奇地打量着周圍。
告別徐伯,我們沿着上次的路線,再次進入西山。有了之前的經驗,我辨認方向和處理簡單路況熟練了許多。但越往深處走,山林越是原始幽深,參天古木遮天蔽日,腳下是厚厚的、不知積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層,空氣中彌漫着潮溼和神秘的氣息。
沿途果然遇到了不少毒蟲猛獸。手臂粗的花斑毒蛇盤踞在樹枝上,吐着信子;色彩豔麗的毒蛙在溪邊跳躍;甚至有一次,遠遠看到了一頭體型碩大的野豬,獠牙閃着寒光。幸虧徐伯的藥膏和木先生的警覺,我們都有驚無險地避開了。
走了整整三天,翻越了數座山嶺,我們終於看到了那座傳說中的落日峰。
它巍然矗立在群山之間,山體陡峭如刀削斧劈,峰頂直插雲霄,在夕陽的映照下,真的仿佛即將沉入地平線的太陽,散發着一種孤傲、壯麗而又危險的氣息。山峰向陽的一面,是光禿禿的岩石,在陽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那正是赤陽參最可能生長的地方。
“今晚在山腳下休息,明天一早,登山。”木先生做出了決定。
我們在山峰背陰處找到一處相對平坦的岩石平台,點燃篝火,準備過夜。阿玄從背簍裏出來,試探着走了幾步,雖然還有些踉蹌,但顯然恢復了不少。它圍着篝火轉了兩圈,然後靠在我身邊趴下,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我看着遠處那高聳入雲、在暮色中顯得愈發神秘的落日峰,心裏既充滿了期待,也縈繞着不安。明天,我們將挑戰這座山峰,去尋找那能徹底治愈阿玄的赤陽參。
山頂的懸崖上,除了希望,還藏着什麼?徐伯提到的“凶悍異獸”,又會是什麼?
篝火噼啪作響,映照着木先生沉思的臉和阿玄溫順的輪廓。深山裏的夜,格外寂靜,也格外漫長。我知道,最艱難、最關鍵的考驗,即將來臨。
落日峰巨大的陰影投下來,將我們棲身的岩石平台籠罩在提前降臨的暮色中。篝火成了唯一的光源和熱源,跳動的火焰在阿玄逐漸清亮的眸子裏映出兩點金光。它趴在我身邊,鼻尖輕輕聳動,似乎對空氣中某種特殊的氣息感到不安,喉嚨裏發出極低的、帶着警惕的嗚咽。
木先生添了根柴火,火光將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映得明暗不定。他望着遠處那座如同沉默巨獸般的山峰,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麼。
“木先生,”我忍不住開口,打破了沉寂,“徐伯說的……守護赤陽參的異獸,會是什麼?”
木先生收回目光,用樹枝撥弄着火堆:“山野靈物,得天地精華而生,往往會有猛獸相伴。或許是劇毒之蛇,或許是力大無窮的猿猴,也可能是……一些更罕見的東西。”他頓了頓,看向我,“怕嗎?”
我老實地點點頭,又搖搖頭:“怕。但更怕救不了阿玄。”
木先生嘴角似乎微微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笑意。“心存敬畏,方能謹慎;心有執念,方能無畏。你很好。”
他很少這樣直接誇我,讓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摸了摸阿玄的腦袋。阿玄用溫熱的舌頭舔了舔我的手心,像是在安慰我。
夜深了,山風漸起,帶着刺骨的寒意。木先生讓我先睡,他負責守夜。我蜷縮在火堆旁,裹緊徐伯給的舊毯子,聽着木火噼啪聲和遠處不知名夜梟的啼叫,久久無法入睡。腦子裏一會兒是陡峭的懸崖,一會兒是想象中的可怕異獸,一會兒又是阿玄恢復健康後活蹦亂跳的樣子。
就在我迷迷糊糊之際,守夜的木先生突然身體一僵,低喝道:“有東西靠近!”
我瞬間清醒,猛地坐起!阿玄也立刻抬起頭,頸毛倒豎,對着山峰方向發出低沉的咆哮!
篝火的光芒之外,是無邊的黑暗。但一種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正從落日峰的方向彌漫過來!空氣中似乎多了一種腥臊的氣味,還夾雜着……硫磺的味道?
木先生迅速將篝火踩滅大半,只留下一點微弱的炭火餘光。我們屏息凝神,隱入岩石的陰影中。
“沙沙……沙沙……”
一種緩慢而沉重的摩擦聲,由遠及近,像是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在拖行。伴隨着這聲音,還有一種低沉的、如同風箱般的喘息。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緊攥住了木先生給我的護身符。
借着微弱的星光和殘存炭火,我們隱約看到,一個巨大的、長長的黑影,正從山坡上緩緩滑下,朝着我們之前發現的那片向陽峭壁方向移動!那黑影的輪廓……像是一條蛇!但體型之巨,遠超我所知的任何蟒蛇!它周身似乎覆蓋着暗紅色的鱗片,在黑暗中隱隱反射着詭異的光澤。
“是火鱗蟒!”木先生的聲音壓得極低,帶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沒想到這東西真的存在……看來赤陽參的傳言不虛!”
火鱗蟒?光是聽名字,就讓人不寒而栗。
那巨蟒似乎並未發現我們,它的目標明確,就是那片峭壁。它龐大的身軀纏繞上一塊突出的岩石,昂起卡車頭般大小的三角形腦袋,對着峭壁上方,吞吐着猩紅的信子,信子尖端分叉處,竟然有細微的火星濺出!
它在守護着什麼?難道赤陽參就在那峭壁之上?
我們大氣不敢出,眼睜睜看着那龐然大物在峭壁下方盤踞下來,如同一個忠誠而可怕的衛士。有它在,我們根本不可能靠近峭壁!
希望,再次被巨大的危險阻隔。
木先生眉頭緊鎖,顯然也在思考對策。硬拼絕對是死路一條。智取?在這絕對的力量和感知面前,任何小聰明都可能瞬間招致滅頂之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夜色最深重的時刻來臨。火鱗蟒似乎也安靜下來,盤踞在那裏,如同化作了一塊巨大的岩石,只有偶爾開合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着冰冷的紅光,表明它依舊醒着。
就在我們一籌莫展之際,一直安靜趴着的阿玄,忽然動了動。它掙扎着從背簍裏爬出來,雖然腳步虛浮,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它看了看那盤踞的火鱗蟒,又看了看我和木先生,然後,它做出了一個讓我們意想不到的舉動——
它沒有叫,也沒有沖過去,而是低下頭,用鼻子在附近的地面上仔細地嗅着,像是在尋找什麼。
很快,它在一叢不起眼的、開着白色小花的雜草前停了下來,然後用爪子輕輕地刨了幾下,露出底下溼潤的泥土。它回過頭,對着我們低低地嗚咽了一聲,又用爪子指了指那叢草。
木先生眼中精光一閃,似乎明白了什麼。他小心翼翼地挪過去,拔起一株那白色的小草,放在鼻尖聞了聞,臉上露出驚訝之色:“匿息草?這東西能掩蓋生人氣息!阿玄,你……”
阿玄不會說話,但它用行動證明了它的靈性遠超尋常犬類。它是在用自己天生的敏銳,爲我們尋找一線生機!
木先生不再猶豫,迅速采集了一些匿息草的汁液,塗抹在我和他的手腕、脖頸等脈搏跳動處。一股淡淡的、類似薄荷的清涼氣息彌漫開來,我們身上的“人氣”似乎真的被掩蓋了不少。
“機會只有一次。”木先生看着我,眼神銳利,“等天亮前,天色最暗的那一刻,我們借着匿息草的效果,悄悄摸到峭壁下方。火鱗蟒感官敏銳,但視覺在黎明前最弱。我們必須在它反應過來之前,找到赤陽參並采下,然後立刻撤退!”
我重重點頭,手心因爲緊張而滿是汗水。看着阿玄那雙充滿信任和鼓勵的眼睛,我知道,我們沒有退路。
黎明前的黑暗,濃重得化不開。山風似乎也停了,萬籟俱寂,只有火鱗蟒那如同悶雷般的低沉呼吸聲,提醒着我們危險近在咫尺。
木先生打了個手勢。
行動,開始!
匿息草的清涼氣息包裹着我們,像一層無形的薄紗,暫時隔絕了自身與外界的氣息聯系。黎明前的黑暗濃稠如墨,五指難辨,只有火鱗蟒那沉悶如鼓點般的呼吸聲,在死寂的山谷裏規律地回蕩,每一次都敲打在緊繃的心弦上。
木先生打了個簡潔的手勢,貓着腰,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悄無聲息地朝着峭壁下方摸去。我緊跟在他身後,每一步都踩得極其小心,生怕踢到一塊鬆動的石子。阿玄被留在原地,趴在岩石後面,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爍着焦灼而忠誠的光芒。
越是靠近,火鱗蟒龐大的身軀帶來的壓迫感就越發強烈。它盤踞在那裏,像一段暗紅色的山巒,鱗片在極致的黑暗中隱約反射着微光,散發出混合着硫磺和腥臊的灼熱氣息。它那顆巨大的三角形頭顱耷拉着,眼睛緊閉,似乎正處於一種半休眠的狀態。但誰都知道,這可怕的守護者隨時可能驚醒。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我們幾乎能感覺到它呼吸時帶起的微弱氣流。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我死死咬着牙,才沒有讓牙齒打顫的聲音發出來。木先生的動作放緩到了極致,如同慢放的畫面,每一個肌肉的牽動都控制在最小的幅度。
終於,我們抵達了峭壁的正下方。抬頭望去,近乎垂直的岩壁在黑暗中如同通往天際的巨牆,令人望而生畏。木先生示意我停下,他則仰起頭,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尺子,在嶙峋的岩石間飛快地搜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東方的天際線開始透出一絲極其微弱的、魚肚白的亮光,黎明即將到來!匿息草的效果正在減弱,火鱗蟒的呼吸聲似乎也發生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化,它龐大的身軀輕微地蠕動了一下!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這時,木先生的目光猛地鎖定在峭壁中段,一處極其隱蔽的石縫裏!那裏,在熹微的晨光中,有一點極其微弱的、如同火星般的赤紅色光芒,一閃而逝!
“找到了!”木先生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說道,眼中爆發出銳利的光芒。那石縫離地約有五六丈高,周圍光滑無比,根本沒有落腳之處。
沒有絲毫猶豫,木先生解下背上的麻繩,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間,另一端塞到我手裏,指了指旁邊一塊凸起的巨石,示意我抓緊,作爲錨點。
他深吸一口氣,如同靈猿般縱身一躍,雙手雙腳並用,憑借着驚人的指力和對岩石結構的精準判斷,開始向上攀爬!他的動作迅捷而無聲,像一道貼在岩壁上的影子。
我雙手死死攥着繩索,手心全是冷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方那道矯健的身影,同時用餘光警惕着不遠處那隨時可能蘇醒的龐然大物。
木先生爬得極快,幾個起落就接近了那個石縫。他一手扣住岩縫,穩住身體,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點赤紅光芒所在。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目標的刹那——
“嘶——!”
一聲尖銳刺耳的嘶鳴,如同裂帛,猛然從下方炸響!
火鱗蟒醒了!
它巨大的頭顱猛地昂起,冰冷的豎瞳瞬間鎖定了岩壁上的木先生!被愚弄的憤怒讓它周身暗紅色的鱗片都仿佛要燃燒起來,硫磺味陡然濃烈!它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匕首般的毒牙,一道灼熱的、帶着火星的腥風朝着木先生噴吐而去!
“木先生小心!”我失聲驚叫!
千鈞一發之際,木先生似乎早有預料,身體猛地向旁邊一蕩,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道致命的吐息!炙熱的氣息擦着他的後背掠過,將岩石都灼燒得滋滋作響!
但他這一蕩,也讓身體失去了平衡,全靠一只手扣着岩縫,懸在半空,岌岌可危!
火鱗蟒一擊不中,更加暴怒,粗長的身軀猛地一彈,如同紅色的閃電,朝着岩壁上的木先生纏繞過去!它要將這個膽敢覬覦寶物的入侵者絞碎!
“拉緊!”木先生在空中對我暴喝一聲!
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雙腳蹬住巨石,身體後仰,拼命拉住繩索!繩索瞬間繃得筆直,傳來巨大的拉力,幾乎要將我拽離地面!
與此同時,木先生借着繩索的拉力和我微弱的支撐,另一只手閃電般探入石縫,狠狠一抓!一株通體赤紅、形狀酷似人參、卻散發着灼熱氣息和濃鬱藥香的植物,被他連根拔起!
赤陽參到手!
但火鱗蟒的攻擊也已到了眼前!那龐大的身軀帶着碾碎一切的氣勢,眼看就要將木先生連同他抓住的岩石一起吞沒!
“阿玄!”木先生在空中發出一聲大喝!
一直潛伏在岩石後的阿玄,如同聽到了沖鋒的號角,盡管後腿依舊不便,卻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化作一道黑色的利箭,不是沖向火鱗蟒,而是沖向它盤踞身軀時露出的一個相對脆弱的銜接處——七寸附近的一塊淺色鱗片!
“嗷嗚!”阿玄怒吼着,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這一下,凝聚了阿玄被拘靈、被傷害的所有憤怒和它殘存的所有靈性!雖然無法對火鱗蟒造成致命傷,卻如同被針扎了一下,讓它劇痛之下,動作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和分神!
就是這電光石火的瞬間!
木先生雙腳在岩壁上猛地一蹬,同時我拼盡全力向後拉扯繩索!他整個人如同蕩秋千一般,險之又險地從火鱗蟒纏繞而來的縫隙中蕩了出來,向着側面相對安全的區域落去!
“砰!”木先生重重落地,順勢幾個翻滾,卸去力道,但嘴角已然滲出一絲血跡,顯然剛才的極限動作讓他也受了內傷。
“快走!”他一把拉起幾乎脫力的我,將尚帶着泥土和灼熱氣息的赤陽參塞進懷裏,頭也不回地朝着來路狂奔!
身後,是火鱗蟒驚天動地的咆哮和岩石被絞碎的轟鳴!它徹底被激怒了,龐大的身軀瘋狂扭動,追了上來!
阿玄一擊得手,毫不戀戰,靈活地躲開橫掃而來的蛇尾,緊跟在我們身後。
朝陽終於掙脫了地平線的束縛,萬道金光刺破雲層,灑落在奔逃的我們和身後那暴怒的紅色巨獸身上。
希望、危險、狂奔、求生……所有的情緒和動作,在這一刻交織成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面。
我們搶到了赤陽參,但能否從這遠古凶獸的追殺下逃脫,仍是未知之數!
身後火鱗蟒的咆哮如同滾滾雷鳴,震得整座山峰都在顫抖。我們不敢回頭,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沿着陡峭的山坡連滾帶爬地向下沖。荊棘刮破了衣服和皮膚,石頭硌得腳底生疼,但求生的本能壓過了一切。
木先生雖然受了內傷,但步伐依舊穩健,時不時拉我一把。阿玄緊跟在我們身邊,它的奔跑姿勢還有些別扭,但速度絲毫不慢,眼中閃爍着劫後餘生的興奮和堅定。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那令人膽寒的咆哮聲被重重山嶺阻隔,漸漸遠去,我們才敢停下來,癱倒在一處溪流邊的亂石灘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幾乎虛脫。
陽光已經完全照亮了山谷,鳥兒在枝頭鳴叫,溪水潺潺流淌,一切都恢復了山林的寧靜,仿佛剛才那場生死追逐只是一場噩夢。
木先生坐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明亮。他小心翼翼地從懷裏取出那株赤陽參。即使在明亮的日光下,它依舊散發着淡淡的赤紅色光暈,形如嬰兒,須根分明,一股濃鬱而純陽的藥香彌漫開來,聞之令人精神一振。
“終於……拿到了。”木先生長舒一口氣,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阿玄湊過來,用鼻子輕輕嗅着赤陽參,喉嚨裏發出舒服的呼嚕聲,它本能地知道,這是救它命的東西。
我們不敢在此久留,稍作休息,處理了一下身上的擦傷,便立刻啓程返回。歸心似箭,回程的路似乎也變得順暢了許多。
兩天後,當我們拖着疲憊不堪但充滿希望的身軀,再次看到那片浩渺的蘆花蕩和水邊那熟悉的茅草棚時,幾乎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徐伯正坐在棚口修補漁網,看到我們這副狼狽模樣,先是一驚,待看到木先生手中那株熠熠生輝的赤陽參時,驚愕化爲了濃濃的贊嘆和欣慰:“好!好!你們真的做到了!快進來!”
棚子裏,阿玄似乎感應到了家的氣息和救命靈藥的靠近,掙扎着從背簍裏探出頭,虛弱地搖着尾巴。
事不宜遲,木先生和徐伯立刻忙碌起來。徐伯取來藥罐和搗杵,木先生則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小截赤陽參最精華的根須部分。赤陽參性烈,不可多用。他將參須搗成泥狀,又加入幾味徐伯準備的溫和輔藥,用溫熱的米酒調和成一碗散發着濃鬱陽和之氣的藥湯。
木先生端着藥碗,走到阿玄身邊。阿玄似乎明白這是什麼,異常配合地抬起頭。木先生輕輕掰開它的嘴,將藥湯一點點喂了進去。
藥湯下肚,起初並無異樣。但沒過多久,阿玄的身體開始微微發熱,原本黯淡無光的毛發似乎都鮮亮了一些。它頸部的那個烙印,殘餘的紫黑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進一步淡化,最終只剩下一個淡淡的、幾乎看不見的淺痕。更重要的是,它那雙原本有些呆滯的棕色眼睛,重新變得清澈、靈動,充滿了生機勃勃的光彩!
“汪汪!”阿玄嚐試着叫了兩聲,聲音雖然還有些沙啞,卻充滿了力量。它掙扎着站起身,雖然四肢依舊有些虛弱發軟,卻終於能穩穩地站立,並且嚐試着走了幾步!
成功了!赤陽參真的修復了它受損的靈根!
我激動地跑過去,一把抱住阿玄的脖子,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阿玄也親熱地舔着我的臉,尾巴搖得像風車一樣。
木先生和徐伯看着這一幕,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連日來的奔波、冒險、生死一線的緊張,在這一刻都得到了最好的回報。
當晚,徐伯熬了一大鍋鮮美的魚湯,還難得地蒸了米飯。我們圍坐在小小的棚子裏,吃着熱乎乎的飯菜,聽着棚外輕柔的水聲,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和滿足。阿玄趴在我腳邊,啃着徐伯特意留給它的魚頭,發出滿足的哼哼聲。
然而,這份安寧並沒有持續太久。
飯後,木先生將我叫到湖邊。月色如水,灑在平靜的湖面上,波光粼粼。
“滿崽,”木先生開口,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阿玄的傷,基本無礙了。接下來,只需靜養些時日,便能恢復如初。”
我點點頭,心裏充滿了感激:“嗯!多虧了木先生您……”
木先生擺擺手,打斷了我:“這是你自己爭取來的。你用自己的勇氣和決心,證明了你不是需要永遠被護在羽翼下的雛鳥。”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遙遠的、漆黑的水面盡頭,語氣變得低沉:“現在,阿玄安好了。而我……也該繼續我自己的路程了。”
我猛地抬起頭,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攥緊了:“木先生……您……您要走了?”
雖然早有預感,但當離別真的來臨時,我還是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恐慌和不舍。木先生對我來說,早已不僅僅是救命恩人,更像是嚴父,是導師,是這段艱難旅程中最堅實的依靠。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木先生轉過身,看着我,月光下他的眼神深邃而溫和,“我有我必須要去完成的事情,有我必須要去見的人。你的路,和阿玄的路,終究要你們自己去走。”
我的眼眶瞬間就溼了,喉嚨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木先生從懷裏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冊子,遞到我面前:“這個,你收好。”
我接過冊子,入手微沉。
“這是我這些年行走四方,記錄的一些粗淺的草藥辨識、野外生存、以及……一些應對非常之事的法子。”木先生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你命格特殊,日後難免還會遇到各種狀況。這些東西,或許能幫到你。但要記住,知識是力量,心性才是根本。無論遇到什麼,守住本心,明辨善惡。”
我緊緊攥着那本冊子,如同攥着無比珍貴的寶物,重重點頭:“我……我記住了!謝謝木先生!”
木先生最後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彎腰摸了摸阿玄的頭:“好好照顧自己,也照顧好它。”
說完,他不再猶豫,轉身,背起他那簡單的行囊,朝着與蘆花蕩相反的方向,邁開了步子。他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挺拔而孤獨,很快便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見。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淚水終於決堤。阿玄似乎也感受到了離別的悲傷,用頭輕輕蹭着我的腿,發出嗚嗚的聲音。
徐伯不知何時走到了我身邊,嘆了口氣:“走吧,小子。木先生不是普通人,他有他的天地。你能遇到他,是你的造化。現在,你該想想自己的路了。”
我擦幹眼淚,看着手中那本沉甸甸的冊子,又看了看身邊已經恢復活力的阿玄。
是的,木先生走了。但他給我留下了更寶貴的東西——生存的技能,堅定的心性,和一個可以相依爲命的夥伴。
我的路,還要繼續。
我抬起頭,望向星空下的蘆花蕩,望向更廣闊的、未知的世界。心中雖然還有離別的傷感,但更多的,是一種新生的力量和勇氣。
我和阿玄的新生活,將從這片溫柔而又充滿生機的江南水鄉開始。而未來的路,無論還有多少艱難險阻,我都將帶着木先生的教誨,和阿玄一起,勇敢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