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帖子的陰影,如同一片粘稠的霧靄,籠罩在安東隅頭頂,也波及到了他身邊的白桑榆。那些探究、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以及隨之而來的關於兩人關系的猜測,像無形的絲線纏繞着他們,試圖束縛他們的行動,離間他們剛剛建立起的脆弱連接。
然而,這一次,兩人都選擇了與之前不同的應對方式。
白桑榆不再僅僅是私下裏笨拙地維護。當又一次在食堂聽到鄰桌用不小聲的“耳語”議論安東隅的家事時,她沒有像之前那樣只是投去譴責的目光,而是端着餐盤,徑直走了過去。
她的臉上沒有怒氣,只有一種平靜的堅定。她站在那桌人面前,聲音清晰,不高不低,卻足以讓周圍幾桌人都聽見:
“在公共場合持續議論並傳播未經證實的他人隱私,依據校規第二十一條,屬於幹擾他人正常學習生活、破壞校園和諧環境的行爲。需要我提醒你們後續可能的後果嗎?”
她搬出了校規。那幾個學生顯然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更沒想到會牽扯到校規,一時間面面相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訕訕地低下頭,不敢再出聲。
白桑榆沒有再多說,平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她沒有看安東隅那邊,但她知道,他一定聽到了。她不是在逞英雄,她只是覺得,有時候,沉默和退讓只會讓惡意更加囂張。她必須站出來,用一種更明確、更不容置疑的方式,劃清界限,表明態度。這不僅是爲了維護安東隅,也是爲了捍衛自己不被流言裹挾的權利。
她的舉動,像一顆小石子,在某些圍觀者的心裏投下了漣漪。原來這個看起來溫和的轉學生,也有如此銳利和 principled 的一面。
而安東隅,在經歷了最初的極度煩躁和更加封閉之後,似乎也找到了一種內在的平衡。他意識到,無論他如何退縮、如何冰冷,那些聲音並不會因此消失。他無法控制別人的嘴,但他可以控制自己的心。
他不再刻意加快腳步逃離每一個有目光注視的場合,也不再因爲白桑榆出於善意的靠近而立刻豎起尖刺。他開始嚐試一種更徹底的“無視”——不是冷漠的抗拒,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不爲之所動的專注。
他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數學競賽的準備中,那些復雜的公式和精妙的邏輯構成了一個純粹而堅固的世界,足以屏蔽外界的嘈雜。在競賽小組裏,他與白桑榆的交流更加順暢自然,他們討論問題,分享思路,那種基於智力上的相互認可和尊重,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無聊的猜測隔絕在外。
他甚至做了一件讓杜沐陽都大跌眼鏡的事情。
在一次全校性的數學競賽預選成績公布後,安東隅和白桑榆的名字高居榜首,並列第一。巨大的紅榜貼在教學樓最顯眼的位置。
課間,人群圍着紅榜議論紛紛,這一次,話題終於不再是那些真真假假的隱私,而是實打實的成績和實力。
“哇,安東隅和白桑榆又是第一!”
“他們倆數學也太強了吧!”
“聽說競賽小組就他們倆進度最快,配合超默契。”
就在這時,安東隅本人出現在了紅榜前。他似乎是路過,目光平靜地掃過自己和白桑榆並列的名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在看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然而,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時,一個不太和諧的聲音嘀咕道:“成績好有什麼用,性格那麼怪……”
聲音不大,但在相對安靜的時刻顯得有些刺耳。
周圍瞬間安靜了一下,所有人都看向安東隅,等待着他的反應,是冰冷的無視,還是……
安東隅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看向那個說話的人。他只是微微抬了抬頭,望着遠處湛藍的天空,像是在對空氣說話,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平靜:
“我的世界很小,裝不下太多雜音。有那個時間,不如多做幾道題。”
說完,他徑直離開,沒有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
全場寂靜。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剛剛走過來的白桑榆和杜沐陽。
安東隅……他居然回應了?!雖然不是針對具體的謠言,而是用一種更高級的、近乎傲慢的姿態,宣告了他的不在乎,並將那些議論定義爲毫無價值的“雜音”。他甚至用一種屬於學霸的、“居高臨下”的方式,諷刺了那些無所事事傳播流言的人。
這簡直……太酷了!
杜沐陽第一個反應過來,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說得好!東隅!牛逼!”
白桑榆站在不遠處,看着安東隅離開的背影,心髒砰砰直跳。她看着他挺直的脊梁,看着他那種將一切紛擾踩在腳下的淡然,心裏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動和驕傲。
他沒有被流言擊垮,他甚至用一種屬於他自己的、獨特的方式,完成了漂亮的反擊。
這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他內心的堅韌和強大,遠超她的想象。
安東隅的這次“發聲”,像一陣風,迅速吹遍了校園。很多人第一次意識到,那個沉默的少年,並非脆弱可欺,他只是選擇了將精力放在自己認爲值得的事情上。他的優秀和專注,本身就是對流言最有力的回擊。
加上白桑榆之前援引校規的強硬態度,以及兩人在競賽中展現出的無可指摘的實力,那些關於他們的議論和猜測,雖然未能完全消失,卻漸漸失去了市場,變得不再那麼引人注目。人們開始更願意談論他們的成績,他們的才華,而不是那些捕風捉影的隱私。
輿論的危機,在兩人的共同面對下,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悄然渡過了。
沒有激烈的爭吵,沒有委屈的辯解,只有白桑榆的 principled 堅守和安東隅內心強大的“無視”與實力回擊。
放學後,夕陽依舊。白桑榆和安東隅前一後走出教學樓。這一次,白桑榆沒有刻意放慢或加快腳步,安東隅也沒有急於逃離。
走到分岔路口,白桑榆停下腳步,像往常一樣,準備道別。
安東隅卻在她開口前,停了下來,轉過身。
他看着她,夕陽的金光落在他淺色的瞳孔裏,像是融化的琥珀。他沉默了幾秒,然後,用一種比平時稍微柔和一點的語氣,開口:
“那個創可貼,謝謝。”
他說的是那天她給他的,印着卡通圖案的創可貼。
白桑榆愣住了,隨即,一股巨大的暖流涌遍全身。她看着他,眼睛微微彎起,露出了一個無比明亮、無比真誠的笑容:
“不客氣。”
安東隅看着她燦爛的笑容,像是被灼了一下般,迅速移開了視線,耳根微紅,低低地“嗯”了一聲,轉身走向了老宿舍區的方向。
白桑榆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裏,心裏充滿了平靜的喜悅。
危機渡過了。而他們之間,那道無聲的橋梁,在經歷了風雨的考驗後,似乎變得更加堅固,也更加溫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