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隅對白桑榆那有限卻確實存在的不同,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漣漪雖不洶涌,卻難逃有心人的眼睛。尤其是在流言風波尚未完全平息的背景下,這點細微的區別被放大、審視,繼而催生出新的猜測和話題。
“欸,你們發現沒,安東隅好像只跟白桑榆說話?”
“何止說話,上次我看到白桑榆的水杯掉地上了,他居然幫她撿起來了!”
“真的假的?他不是有潔癖嗎?”
“還有啊,那盆薄荷,他們倆好像一起照顧的……”
“不會是……那種關系吧?”
課間女生們的竊竊私語,男生們擠眉弄眼的調侃,像一張無形的網,悄悄籠罩在安東隅和白桑榆周圍。起初只是模糊的猜測,漸漸變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衍生出各種版本的“冰山融化記”。
這些議論,不可避免地傳到了兩位當事人的耳中。
白桑榆最先察覺到氣氛的異樣。當她走過走廊,能感覺到背後指指點點的目光;當她和其他女生一起去洗手間,會有人旁敲側擊地打聽她和安東隅的“進展”;甚至連林薇,都忍不住在一次放學時問她:“桑榆,你跟安東隅……真的沒什麼嗎?我看他對你,確實不太一樣。”
白桑榆感到一陣無力又煩悶。她試圖解釋:“我們只是同桌,他可能只是……沒那麼討厭我而已。” 但這樣的解釋在旁人聽來,往往顯得蒼白,甚至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她開始下意識地注意起自己的言行。不再像以前那樣自然地順手幫他擦拭薄荷葉,不再在遞東西時靠得太近,甚至在他偶爾(極其罕見地)主動跟她說了什麼之後,她會刻意地拉開一點距離,或者立刻轉向別人說話,生怕流露出任何可能被誤解的痕跡。
這種刻意的疏遠,連她自己都覺得別扭。
而安東隅,對這種新出現的“關注”表現得更爲直接和冰冷。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那些落在他和白桑榆之間、帶着探究和曖昧意味的視線。這讓他感到極度不適,甚至比之前單純的流言更讓他煩躁。他厭惡自己的領地被人窺探,更厭惡將白桑榆也卷入這種令人厭煩的議論中心。
他的應對方式,是築起更高的牆,不僅針對外人,也……微妙地包括了白桑榆。
他似乎又退回到了那個更封閉的狀態。當白桑榆因爲避嫌而放慢遞作業本的速度時,他會直接伸手從她桌上拿走,避免任何接觸。當她在小組討論中下意識看向他,尋求一點確認時,他會立刻移開目光,假裝沒有看到。當杜沐陽試圖像以前一樣,自然地把他和白桑榆拉入同一個話題時,他會用更長時間的沉默,或者幹脆起身離開,來切斷這種連接。
他甚至開始更頻繁地獨自行動,課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放學後更是第一個離開教室,那盆白色的薄荷被他緊緊地帶在身邊,仿佛那才是他唯一不需要設防的夥伴。
白桑榆清晰地感受到了這股回撤的冷意。
一次物理實驗課,需要兩人一組測量數據。按照之前的默契,本該是她和安東隅一組,杜沐陽和另一個落單的同學一組。但這一次,老師剛說完分組,安東隅就徑直拿起自己的儀器,走到了一個空着的實驗台前,表明了他要單獨操作的意思。
白桑榆站在原地,看着他那拒絕的背影,心裏像是被細小的針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期待什麼,也知道他這樣做或許是爲了避免麻煩,但那種被明確推開的感覺,還是讓她很難受。
杜沐陽看看安東隅,又看看愣在原地的白桑榆,趕緊打圓場:“哎呀,東隅你今天想單幹啊?行行行,桑榆,咱倆一組,讓他自己玩兒去!”
實驗過程中,白桑榆有些心不在焉。她能感覺到安東隅就在不遠處的實驗台,全程沒有看過她這邊一眼。他專注地調整着儀器,記錄着數據,側臉線條冷硬,像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塑。
她想起之前在這裏,他不耐煩卻依舊指出杜沐陽錯誤的樣子,想起他不經意間推過來的解題紙條,想起雨天傘下那片有限卻溫暖的空間。
而現在,因爲那些無端的猜測,一道無形的牆,似乎又在他們之間豎立起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厚,更冷。
放學時,白桑榆收拾好東西,看着窗台上那盆似乎也感受到主人情緒而顯得有些蔫蔫的薄荷,心裏堵得慌。她深吸一口氣,還是像往常一樣,對旁邊正準備離開的安東隅輕聲說:“我先走了。”
這一次,安東隅連那個幾不可聞的“嗯”都沒有了。他只是動作頓了頓,隨即像是沒有聽見一樣,背起書包,快步從她身邊走過,帶起一陣微涼的風。
白桑榆看着他幾乎是逃離的背影,鼻子微微發酸。
她理解他的反應,他是在用他最擅長的方式保護自己,或許,也是在用這種方式……保護她,讓她免受流言的困擾。可是,這種被推開的感覺,依舊讓她感到委屈和失落。
他們之間那一點點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脆弱的連接,在旁人無心的揣測和有心關注下,顯得如此不堪一擊。
流言的餘波未平,猜測的聲浪又起。這本該是拉近的距離,卻因爲外界目光的介入,反而變成了一道更難以跨越的鴻溝。
白桑榆站在原地,第一次對“靠近”這件事,產生了一絲迷茫和無力感。她還能繼續堅持下去嗎?而安東隅,他那剛剛打開一絲縫隙的心門,是否會因爲這次的煩惱,而徹底關閉?
初夏的風帶着暖意吹進教室,卻吹不散兩人之間那堵無形的、由旁人目光築起的冰牆。